这时小厮进书房里来,说,大小姐来了。

这下不得了,整个书房顿时变了气氛,就像是在大小姐没出现之前,书房里沉寂无声,是一座装死人的太平间,这会儿大小姐来了,在太平间里躺着的众死人全都活了过来,大家十分兴奋,书房也由“太平间”变成了“俱乐部”。教授、学生放下手里的茶杯或小吃食,起立,眼睁睁等着算旦在书房门口出现。

算旦为什么来迟?不是失约,更不是畏惧这帮文人,而是感冒了,样子也像,刚走进书房没多时,就连连咳嗽,感冒很厉害。对不起了,各位,早上起来,就头痛,生病了,刚才草草喝了点汤药,就来书房见各位,(又是一阵咳嗽,比进门那会儿……不,比刚才那会儿咳得凶),各位,请坐下,不用站着与算旦说话,见了算旦,不用起立,特别不用全体起立。这疯丫头,大先生在心里骂自己女儿,得了什么邪性的力量,一进书房,就没由来说了这些疯话,大先生抬头看算旦,她的表情很认真,再看那几个教授、学生,他们的神态更是认真、严肃,而且认真、严肃得快要了人命了。教授们坐下。学生们坐下。学生之一对算旦说,开始吧,女老师。大先生这次真是吃惊了,这几个从大学里来的文化人,怎么会如此愚蠢呢?真要了我的性命了。算旦咳嗽,不停咳嗽,学生想与她说话,都不得空。教授之一看算旦这副情景,心想,不能再缠着她了,他转而缠住了大先生,他说,大先生,昨天你说到了嵇康,说钟会去看望嵇康,嵇康正在火炉旁打铁,你说嵇康不想理钟会,而事实上嵇康也就真的不理钟会了,这样便埋下了杀身的种子,是这样的吗?大先生说,是这样的,嵇康本不想理钟会,原因是钟会是朝中大官,因为在当时,文人们采取的是避世的人生态度,不愿与朝中大官相通,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嵇康原本不想理钟会,而厉害的问题是,在事实上,嵇康也真的没去理钟会,嵇康虽然厉害,是海内名士,但钟会更是厉害,就是这个钟会,带兵灭了刘氏的蜀国,一个远在汉中和东、西两川的国家都被他灭了,你们说他厉害不厉害?教授说,大先生说嵇康不想理钟会,这有史料依据吗?这句话突然而至,把大先生问得闷在了那里。教授说,让我来说个依据,嵇康不理钟会,不是因为当时流行文人看不起达官显赫这一风尚,而是像普通老百姓说的那样,要趁热打铁。大先生一愣,问,什么“趁热打铁”?教授一笑,笑得非常狡猾,嵇康不是正在火炉旁打铁吗?他正对着一块被炉火烧红的铁块下锤子,你看嵇康,在火炉旁干得满头大汗,每下一次重锤,都能把头上汗水震落,汗水掉在被烧红的铁块上,发出咝咝咝声音,这打铁的事我们都知道,不能等,一等,铁就凉了,这锤子还怎么下去呢?大先生没笑,这教授太愚蠢、太好玩了,与他对话,应该去掉他的愚蠢,这样就只剩下好玩了,你的史料依据又是什么呢?大先生问。这还需要史料依据吗?“趁热打铁”就是依据,嵇康喜好打铁,把这当成了另一个事业来看待,他不理钟会,主要是因为这事,如果嵇康手里的铁块早已经是凉的了,他仍不理钟会,那他后来被处死,就是咎由自取,教授说,这钟会也是小人,虽然有才,但是……大先生,钟会是向司马昭告的黑状,而不是向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告的黑状,当时司马炎年龄尚小,所以是你大先生弄错了。大先生听罢,暗想,这回让他抓了个正着,躲也难躲,赖也难赖,得想个招,溜过去,于是说,教授,我只是在心里说了这事儿,是我自己跟自己说的,你怎会知道?教授被大先生这话说得一下子跌进了云里雾里,连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弄错了?大先生,大先生,教授连喊,大先生,大先生,他说,大先生,他说,大先生,可要说什么,教授一时间想不出来,突然想到了,教授说,大先生,我是在《四脂四壶》里看到的,你在《四脂四壶》里说,钟会跑到司马炎那儿告了嵇康的黑状,致使嵇康被杀。大先生知道自己错了,或者可能是自己错了,但不能认,认了还有完呵?还算个读书人呵?丢不起这个脸,不认,大先生发了一会儿呆,说,《四脂四壶》是潘小纯写的,事儿别问我,我说不上来,《四脂四壶》你看了?你们都看了?教授、学生全都点头称是。大先生又暗想,这事奇了,潘小纯写了《四脂四壶》,它的类型为“新版《金瓶梅》”,这些北京大学的教授、学生,读了“新版《金瓶梅》”《四脂四壶》,别的没记得,却把我的错话抓得牢,这帮书呆子,但这主要应该怪潘小纯,我说错了,他也不拦下来,原封不动把我的错话往书里装,潘小纯也是个书呆子,现在倒好,两边都是书呆子,两边的书呆子都来让我出丑,不认,大先生说,可以相信吗?《四脂四壶》是潘小纯写的是乱写的,世上有没有这事儿都不管,潘小纯只管自己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想写,潘小纯也就不写了,这点跟嵇康有点像。怎么有点像?教授问大先生。大先生说,嵇康原本不想理钟会,而事实上,他也就真不理钟会了,这点跟潘小纯有点相似,潘小纯心里不想这么写,而事实上,潘小纯也就真的不这么写了。狗屁,这是学生之一在骂。不知道他在骂谁?为什么要骂?不管,大先生接上去就说,是狗屁不通,这个潘小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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