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知道林秀娘和阿美的事情,想必心痛了很久。虽然他们之间一直是主仆关系,可是他是天生有女人缘的,这些女人于他,也不是普通的下属,而是福祸相依、乃至生死相依的近人,甚至比很多所谓的朋友还要近。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而我来的目的就是告诉他――离开上海,不要再回来。
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时间,他为了忘记我,而逼着自己离开上海,这一次,却是我来劝说他,也可以说,再一次逼迫他。
之前文沁已经过来探望了,借着自己哥哥的身份,她的出入比我容易得多,也方便得多。元存勖恐怕已经从她那里得到了些许消息,知道文澍就是新任警察局局长了――掌握着他和许多在押犯人的生死大权。案子是要断的,至少国民军队不会像日本人那样滥杀无辜,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如我和许多人之前所幻想的那样。元存勖已经知道,他的大哥元存劭,因为产业充公的缘故,也算是得到了一条活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被判在狱中监禁终身。他由此也一定知道,如果没有重要的人为他求情,那么光凭和日本人往来这件事,至少也逃不出元存劭的那种命运。那么,这个重要的人如果不是文沁,便是我。
如果是文沁,那么文沁绝对不会隐藏这样的喜悦。然而,那种直接的、爽快的喜悦并没有来。她已经求过她的哥哥了,无论是告求还是哀求,自然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应。不然,元存勖不会一直在这潮湿阴冷的牢狱中挨到现在。
“他向你提出了什么条件?”这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的判断。
“他是军人,不是商人。”我淡淡一笑,搂住了他的宽阔的肩膀
“军人比商人更可怕。”元存勖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汉奸式的商人。”
“你不是汉奸。我们都曾帮助过抗日。”我宽解道。
“可是,没有人再关心我们曾经帮助过抗日,是不是?他关心的,只是我在他手里的把柄,我的案底。”
“不。他――他并不想害你。”我说着善意的谎言,不希望这些矛盾进一步激化。
“告诉我吧,不要对我隐瞒。”
我默然不语,只是埋头在他的坏里,仍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元存勖捧住我的脸,盯住我的眼睛,“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他,所有的钱,所有的――除了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想要你?一定是的,我知道这小子的心思!你答应了吗?”
我瞬间觉得眼眶便模糊了,哭泣起来。这便是肯定的回答了。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拭了拭泪花,低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他?”
“我不想让你死,也不要在这牢房里呆一辈子。”
“你要知道,我宁愿死,也不愿失去你。”
“你没有失去我。我的心就在这里。”
我抱着他,摸着他的硬实但已经瘦弱了很多的胸膛,画了一颗心。他曾经一直说想要我的心,现在我的心,乃至我的灵魂已经一起安放到他的心。
元存勖抱紧了我,发狠的道:“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可以逃走的。”
我饮泪含笑。当年德元和明曦能够离开,不知动用了多少关系,几经周折,百般打点,才能渡过一个个关口,出了国门。而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那样的资本,无力可逃。何况,在这一千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华夏大地上,已经遍布国民军队的金戈铁甲,我们无处可逃。即便是上海这个城市,我们都已经寸步难行。
“不论在那里,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这样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道。
“有。你活着,我的心里就有希望,我自己――才能活下去。”我仰起头,深深的吻住了他的唇。
“好。我答应你。”他终于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