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元存勖的伤势已经好转,我便不再耽搁,返程回国。棉兰等地的生意暂时交予李文龙打理,方云笙在家已经小半个月,用不了多久也将回来,重新主持大局。如此,王氏茶庄在印尼的根基或许又能稳固下来了。当然,一切只是或许。
我站在轮船的甲板上,默默沉思,两只眼睛无所寄托的茫然眺望着深蓝色的大海,有种几乎要被天地吞噬的感觉。此刻,我虽然没有被吞噬,但两只脚却像是落入泥潭之中,拔出左脚粘上右脚,反之亦然。
泥潭之所以如此明显,皆因一个缘故:我和元存勖同船回国。此刻,他就站在我的不远处。只是,我们已经这样站了小半天,互相一句话也没有说。
从所瞥见的他的神情看,他也许想谢谢我的出手相救,但这是不必要的,正如此前他也曾救过我。人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其实感谢与感激也是如此。情愿为之,就应该无所取、无所求。
许久,他走到我旁边,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故事。关于甲板和海的故事。”
“什么故事?”
我开口应答了他的话,让他颇为惊喜。但是,我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可以把这个故事讲出来。
这是一个小而短的故事,可是一直在我的脑海深处藏着,只要看到海——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去往印度尼西亚的时候,包括现在从棉兰返回的时候。这个故事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来。
我看着他,开始讲下面这个故事:
“人们都知道,渔民靠海生存,渔民的孩子也要靠海生存。可是贵族们就不一样了,他们靠海娱乐、享受。渔人家的孩子们,在家里贫困、衣食不周的家境下,必须要想些法子。于是,不知从谁开始,这些水岸上长大的孩子学会了一样本领,靠给贵族们表演跳水挣些赏钱。当贵族的金币飞入水中的一刹那,便有多个孩子像鱼儿一样跃入水中,跳得最好的便可得到奖赏。其中,有一个小孩子姿势最美,动作也最为标准——他能够在空中滑出一道极为优美的曲线,据说美丽得简直像雨后的彩虹。”
元存勖听着我讲,饶有兴趣,嘴角微微翘起,笑了笑。我看了他一眼,继续讲下去。
“有一次,在一艘豪华巨轮上,一位身价不菲的贵族拿出一枚超出平时两倍价值的金币,让孩子们表演跳水。可是这一次,在这样的重金悬赏下,却没有人敢跳——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乌兰色的海里藏着一只已经行踪毕露的鲨鱼,它已经饥饿难耐了。谁有能耐从这鲨鱼口中逃生呢?”
元存勖的眼神渐渐凝重,他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故事。不过,与所猜测的结局相比,他似乎更想听我讲这其中的过程。
“那位贵族仿佛特意追求刺激,或者说,他天生是嗜血的。他又拿出了一枚面值更大的金币,在孩子们面前晃动着,引诱着,诚然,每个孩子都被吸住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闪烁得像天堂一般的明晃晃的金币。可是,每个人都在犹豫着,在金币和海水里的鲨鱼之间权衡……那位贵族大笑着走到甲板,把金币抛入空中,这时,作为我们故事主角的那个孩子,像被什么勾住了一样,纵身一跃,跳入海中,他的姿势真美,雨后的彩虹,瞬间消逝的彩虹……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看清了,那只鲨鱼迅速出击,衔住了那个孩子,一咬两段……”
我讲完了,安静的看着他。我的脸上应该什么表情都没有,因为这个故事早已克化在我的心里,成为无数个故事的本源。但对于第一听的他,也许残酷了些,血腥了些。
“你认识这个孩子?”
我点点头。他不敢相信。
“那个孩子,就是我。”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不解。
我自己也曾经困惑过,现在已经明了。其实阿澜就是另外一个“我”,象征着屈服于外界压力的放弃、隐遁;她已经消失在这广袤的大海里。现在留下来的“我”,是重生之后的阿澜,可以平静的说出一种自我的失去,另一种自我的重生,如凤凰涅槃。
传说中,凤凰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和幸福,在**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才能得以更美好的躯体得以重生。我不一定能够达到佛家所说的最高境界,却至少能够开通自己观世的心。如此,也不枉走这一遭。
第百五十八章缘浅缘深
我微微一笑,仍旧眺望着远方天海相接的景色,那片广漠的颜色凝然而又大气,大气而又苍凉,犹如莫奈的画作,画面里颤动着流畅的色彩。
(莫奈,十九世纪法国最重要的画家,印象派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
“从我和你第一次交易开始,其实我就知道海里有鲨鱼。可是,我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也许可以说,这是为了我的大哥,王家的家业,或者说,也有我自立同时又自私的成分,我甘心情愿的跳到了危机四伏的海水之中。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眼睛,恋上了那道明晃晃的‘金币’,恋上了你风雅多情的容颜,恋上了那虚无缥缈的光芒……”
元存勖终于听明白我在讲什么,他的脸上显出惊讶而又沉重的神色——他一定吃惊,原来我是这样理解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故事的。
他走上前,抱住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