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斩了莲晖,赔她天下江山,足以……相抵。
然而,这样两人相对,没有了子孙们环绕,没有了宫人们打扰,甚至半分交谈也无……
他却还是发现,那些恩怨抹不平,也抵不了,痛还是痛,恨还是恨,刺还哽在喉头。
沧海桑田,灵魂永生,仿佛一切犹在昨日。
那戴满缀饰的莹白手指,依旧从容不迫,翻看着书页。
“哀家实在想不通,太皇为何突然转了性情?!”莲央讽刺开口,打破沉默。
“莲央,朕没死,你不必再自称哀家。”
她忍不住冷笑摇头,高髻上的步摇簪,凤冠上的垂珠,都在轻轻地晃着冷如冰的光华。
“在哀家心里,哀家的夫君,早就死了。”
她把手上的史书反到第三十七页,泛黄的纸张,因为长久的翻看,已然泛起毛边。
她把史书递到他面前,“哀家天天翻看你的罪,逼迫自己不要忘记你的恶行,哀家实在难以把你和夫君二字相提并论。”
书页上写着,“七月初一,嫡子诞生,帝未入凤宫,未赏,未探视,彻夜相伴珈玉妃,欢歌筵舞,穷极奢靡。”
“七月三十,嫡子满月,未有宴席庆贺,皇后莲央跪猓方得赐名御穹……”
然后,她又翻到后面。
“嫡子穹与珈玉妃之子庸比武,庸败,帝未赏穹,反斥其如舅父莲晖,心狠手毒。”
“嫡子穹于御学堂赋诗一首,得太傅称赞。庸未能作出,反盗其诗,去御书房邀功,并称穹抄袭其佳作,帝未查明,怒打嫡子穹。”
再后面……
“珈玉妃腹痛,帝焦心失措,听信谗言,怀疑皇后暗害珈玉妃,直冲凤宫,欲杀皇后……”
“珈玉妃头痛,帝命百医医治,不愈。祭司言,皇后巫蛊诅咒珈玉妃。帝命人搜凤宫,无果,皇后久跪不言,珈玉妃大闹不止,甚至提及废后。帝当即从皇后腕上取下连心手镯,曾于珈玉妃。皇后掩面垂泪,未发一言。”
“珈玉妃生辰,恳请帝让皇后大肆置办生辰宴。皇后彻夜不眠,尽心尽力,宫人无不感喟。珈玉妃生辰之奢华盛大,前所未有,引臣民怨声载道,珈玉妃却依然称盛宴不堪入目。帝当即罚跪皇后,命她在众人面前对珈玉妃赔礼。”
到最后……
“帝册封嫡子穹为储君,珈玉妃于朝堂上怒称帝负心绝情,永不复生与他相见,遂挥帝之龙鳍长剑自尽,帝悲恸欲绝。”
“珈玉妃亡故后,帝郁郁寡欢,将珈玉妃之子庸册封为庸西王,赐予其最广袤富庶的封地,入皇陵相伴珈玉妃。”
御尊随着她的指点,看过了史册,哑口无言。
自然,这史册还有补充,所有的补充,都记录在新的史册上。
将会添上一笔,“血月,御尊帝回,不见其嫡子穹帝,欲杀其孙溟与恪,欲除曾孙无殇与谨,以及……他们的母亲苏锦璃。”
在史册上,与事实上,他是泯灭良知的帝王。
史官们做评时,会将他列为——血族史上唯一的昏君!
“今晚,太皇陛下就宿在东配殿吧,这里是溟王宫,哀家的孙儿的家,哀家是主人,居于正殿,理所应当。”
锦绣凤袍滑下美人榻,她站在一侧,略一颔首。
“恭送陛下就寝。”
“莲央……”他握住她的肩,双眸因强烈的懊悔与痛苦,泣血般艳红。“是朕错了,你原谅朕!”
她憎恶打开他的手,“我原谅你?!哼哼……你让我两个曾孙刺你两剑,让我溟儿和恪儿再在你背后补一剑,让我穹儿臭骂你万年,让我哥复活,你再为我,跪在百官面前,以偿还你的珈玉妃对我的所有侮辱和污蔑!当然,你得再把血族还给我的儿孙们,你滚回皇陵里安分呆着!这样,我就永远原谅你。”
他无奈一叹,当即跪下……
莲央惊诧挑高细长的黛眉,不敢相信,他竟真的屈尊跪下,求得原谅。
他这一跪,她
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所有的仇恨都堵在了心头,她红了眼眶,喘不上气。
“你这样跪不作数,你得照我说的话做……”
“你手上的史书,回宫之后,朕细读过几遍。所以,你就算未加指责,朕亦是幡然悔悟。”
他试探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却没有触到她柔软的手,反被她包裹手背的手链刺了掌心。
他痛,她亦是痛,她的灵魂亦是如此,被包裹在金银打造的铠甲里,刀枪不入。
“莲央,我跪下,是想单独给你认个错。你所说的一切朕都能做到,只……除了滚回皇陵。”
“贪生怕死!”
他仰头,把她的手拉到心口,害她不得不弯腰靠近……
“朕想补偿你,若离开你,还要如何补偿?”
“哀家不稀罕仇人的补偿。”说完,她甩开他的手,怒声命令,“来人,送陛下去东配殿就寝。”
“朕不碰你,我们就躺在一起好了。”
不等宫人进来,他便突然打横抱起她,搁在了床榻上。
她顿时方寸大乱,慌得滚到床里面去,鞋子也不肯让他碰到。
因她滑稽仓惶的举动,他血红的眼眸,这才恢复纯正幽深的棕色,清浅含笑,却深藏着闪烁的火。
她面红耳赤地转开脸,“你习惯穿着鞋子睡吗?”
“……”她迅速拿凤袍,盖住绣鞋。
“既然你乐意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