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却已涣散,口中仍是轻轻唤着“阿慈”,欲迈步,却被冯吉死死地限住了,他皱着眉头回头望这名跟随了他二十年的宦官,许久,许久,突然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皇帝并没有昏迷很久。半个时辰之后,他便自一片龙涎香中醒来,眼前是容色惶急的冯吉,并没有他人。
他望着冯吉,神态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冯吉立刻倾身过来,听他说道:“旁人知道么?”
“没有。”冯吉低声应答,“奴才未得陛下旨意,不敢随意将陛下昏迷的事情报与其他宫去。”
很好。皇帝疲惫地想。冯吉果然是懂他的。
二十年故人fēng_liú云散,算来算去,自己好像竟真的只剩眼前这一个老奴可以依靠了。可悲么?他仿佛又看见了一双安静的眼,一副安静的面孔,她并不是出奇的美丽,但是她眉宇间的轻渺的哀愁,总是令年少的他心生向往与恐惧。
向往与恐惧。那便是爱,是爱的全部。
他咳嗽了几声,冯吉连忙给他抚背,他制止了他的动作,慢慢地道:“替朕拟诏……传,丞相仲恒,御史大夫梅谨,还有……梅婕妤和皇三子顾泽,即刻过来见朕!”
冯吉犹豫了一下。“陛下,梁王殿下就在附近玉堂殿,老奴虽不敢说,但恐方才之事已惊动了……”
“不要让梁王知道!”皇帝突然扶着床直直坐了起来,双目圆睁瞪视着冯吉,“命程卫尉带兵……不要让梁王出来!”
顾渊冲出玉堂殿,便见到一排排甲兵严阵以待,为首的是皇帝从未央宫带来的程卫尉,对他行个半礼,面露难色:“殿下请留步!”
顾渊铁青着脸孔又往回走,直直走回观画阁去,宽袖带风拂倒了一个个书架,最后走到墙边,“唰”地一声拔出了铜架上的那柄剑。
黄金的剑鞘,白玉的剑璏,悬珠的剑带,翡翠的剑首。这本是一柄礼器,但当它出鞘的一刻,就挟带了山涛一样的怒,锋刃在深冬白亮的日光下转出嶙嶙的冷光——
“叮”地一声,他手中的剑格上了来人的刀。
顾渊眉头一拧,就地拆招,那人亦不慌不忙,左右应对。观画阁中一时光焰翻飞,将满室竹简的清香都搅成了叮当哐啷的冷锐的金铁之气。
“笃”地一声,顾渊的剑脱手飞出,陡地钉在了红漆的束竹柱上,赤红的剑带火一样飘扬。
“殿下的剑技大有长进。”仲隐将刀入鞘,单膝跪地,脸上犹带着笑意,“可以接末将十四招了!”
顾渊冷冷地哼了一声,回身到书案之后撩袍坐下,“莽夫。”
“我若不来拦阻,”仲隐笑着提醒道,“恐怕殿下方才就真的冲出去了吧?那样的话,谁才是莽夫?”
顾渊瞥了他一眼,“程卫尉如何肯放你进来?”
“他并未放我。”仲隐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册竹简自己抛着玩,“我自己进来的。你身边的守卫太差了。”
他不再用敬语了,这让顾渊安心了许多。他总疑心自己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坦荡的,但仲隐或许是个例外。
“我不能用身手太强的人在身边。”顿了顿,他说道。
“你疑心病太重了。”仲隐叹了口气。
顾渊道:“陛下此刻危在旦夕,神志不清,却还是有精神对付我——这不是我疑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