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捕盗同知高敏正病倒了。
这是在府衙传出来的官方消息。那消息甚至说得有鼻子有眼,道是高同知为了给自家无心容留的一个奸徒说情,向府尊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最终一下子神思恍惚昏了过去。姚府尊怜其刚刚上任,不但立刻请了大夫来医治,而且听说其家里一度被某些求做主的苦主给围堵,干脆把人留在了自己的官廨之中休养,把高家仆役全都接了过来悉心照料高同知。
也只有那寥寥一些真正知道隐情的知情者,方才明白其中的凶险厉害。这其中,就包括躲过破门搜查的歙县差役那一劫,接下来却陷入了无法出门,无法对外联络窘境的邵芳。他既然被称之为丹阳大侠,自然也有一身不错的艺业,可关于他主仆三人罪行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同样和当初的雷稽古一样,隐藏了他邵芳的真名,而是沿用了王二狗这个见鬼的名字。这其中,诬陷歙县令,引群盗寇徽州,这两条罪名足以让他很难在外抛头露面!
就连这消息,也是他在无奈之下亲自出马打探消息时最大的收获,同时也是最失望的收获。高敏正身为高拱的同乡同姓,徽州知府姚辉祖竟然用这种借口将其留在府衙知县官廨,形同于将其扣下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姚辉祖很可能是张居正的党羽,也就是说他是自己这一趟徽州之行,直接撞到张党的巢穴之一了。须知因为汪道昆的关系,他早就把叶钧耀归到了张党的范畴。
“老爷,存粮和菜蔬肉食大概还够吃个一阵子,可咱们就一直这样束手待毙?”
见阿旺满脸戾气,邵芳心中一动,哪里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可再一想当初格老大那些太湖巨盗假扮锦衣卫到歙县衙门,格老大在内的两人被格杀,剩下的人则被一网打尽,五峰盗亦是因为轻探县衙而最终被一锅端,他在完全摸不准县衙那边根底的情况下,实在不想再重蹈覆辙。正在他踌躇的时候,另一边的阿才却低声说道:“就算不能潜入县衙,县后街的汪家又如何?那汪孚林不是有一个养子,还有一个陪读吗?两个都是童生,深得他重视!”
邵芳从来不曾自忖为君子,因此方才会因为上次受挫于汪孚林手中,回乡之后便立时思忖报复。此时此刻他听到阿才的建议,当即沉吟了起来,随即冷冷说道:“也罢,无毒不丈夫,德胜门那边因为不是出城要道,盘查不密,我们设法在傍晚时通过,而后潜入汪家。只要能有一个人质,汪孚林若再不放人,我大不了拼一个鱼死网破!”
襄助高拱复相之后,一贯处事秉承斗智不斗勇原则的邵芳,如今竟打算用这种动用武力颇为卑鄙的手段来应对困局,连他自己也知道,眼下有些黔驴技穷了。他当然也不是没想过去接触一下某些读书人,然后摆明自己和高拱的关系,利用对方的功名之心来脱困,可那些铺天盖地的告示实在是太让他被动了。而且,要如何证明自己是邵芳,而不是被通缉的什么王二狗,这同样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至于被人出卖的担忧,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联通歙县县城而不是通向城外的德胜门,因为每日进进出出的人最多,其盘查确实相比府城其余各道城门要松泛很多。尤其是傍晚城门关闭之前,对于车轿的检查就更是如此。当邵芳坐在轿中,让两个稍作改扮的家仆抬着自己通过了这道关卡,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僻静处丢下轿子之后,主仆三人先找了个地方临时停脚,等到天黑下来,这才往县后街汪家掩去。
尽管路上明显巡行的人增加了两三倍,但对于邵芳主仆三人来说,凭借他们的身手,躲开巡查虽不能说轻而易举,可只要小心些,却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等到了汪家后墙,阿旺正要翻墙进去,却突然被邵芳一把拉住。
“老爷?”
“虽说汪家还没人进去过,但之前县衙重地都被人闯过两次,也许这里头早有准备了。”说到这里,邵芳只觉得后背心微微发凉,越发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预感来得及时。见阿旺和阿才齐齐悚然,他仔细沉吟了一阵子,最终嘿然笑道,“只不过他们人手有限,看住县衙和汪家便已经是极限了,我却不信他们还能够顾及别处。我们去汪孚林一手炮制出来的那家义店,那种地方定然不会有人严防死守!”
大晚上的义店一片安静。紧挨着预备仓的这里曾经是歙县非常冷清的地段,可这将近两年来却每天生意兴隆,收粮卖粮已经成为了次要,这里最赚钱的生意不是别的,而是卖米券,然后用这种融资得来的钱去买卖粮食取利!也正因为如此,昔日当过米行和当铺小伙计的叶青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伙计这个广大群体最崇拜的人,甚至就连不少掌柜都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家伙表示佩服。
不说别的,一个昔日小伙计能够撑得起如今日渐庞大的义店粮行,以及整个徽州米业行会的日常运营,这水准已经极其厉害了!
可就是这么个徽州伙计界的传奇人物,叶青龙至今都还没有置办别的居所,晚上就住在义店中。并非他敬业到这个程度,从前他一直都是住在县后街汪家的,但因为事情太多太忙,每天来回的时间他也觉得浪费,索性就单独隔出了一块地方自己住。而且,他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不少,住在外头免不了太多人想要打秋风,他索性躲一个清净。此刻下了门板关了店,打着呵欠的他吩咐汪孚林亲自收进来的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