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五是个老卒了,确切点说,是个守城门的老卒。
他的职责就是每天按时应着鼓点,在天明时分将城门打开。然后应付过起初人流集中入城的那段忙碌,便可悠闲的往驿所里一猫,拈两颗卤黄豆,偷偷抿上口小酒,又或在门口那块光滑的大石上晒晒太阳,一天便就这么晃过去了。
他今年快五十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大志向。虽说当了兵,却从未经历过战事。更不会去向往什么战场搏杀之类的。
用他的话说,打仗那是要死人的。人死了,管你多大的功劳也全是白搭。能这么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那是福。
所以,尤五过的很舒坦、很安心。每天能晕两口小酒,微醺中,眯着眼看着日头升起来又落下去,在他而言,这便是生命中全部的意义了。
“一帮兔崽子别偷懒儿,好生给爷看着点。”大咧咧的冲着几个城门卒吼了两嗓子,尤五便要转身而回。日复一日,每天都是如此,这一嗓子喊完,便等若是一天的差事忙完了。
“五哥,可是又去梦着林家娘子,哈,这么久了,也没见有啥动静,五哥你倒是行不行啊……”
“就是就是,话说林娘子这岁数,可不正是如狼似虎的?啧啧,五哥啊,酒少喝点,不然只怕真个降不住了,早晚可让别人偷了腥去……”
“嗨嗨,五哥啊,这老爷们啊,有银子没银子的自是没的说。但是一点,得硬着。这要是硬不了了,那可真是万事皆休了。那林娘子一直不肯跟你合了门儿,莫不是五哥你……啊哈哈哈……”
众卒子们自然早都习以为常,谁也没个真怕他的,嘻嘻哈哈的应了,顺口还开上几句玩笑。
那所谓的林娘子,却是这城里一个小寡妇,三十许人,颇有几分珠圆玉润的水灵,便住在尤五隔壁。平日里尤五下了差,一个未娶,一个寡居,倒也对了眼儿。只是两人也不知为啥,迟迟没真个办了婚事,便被这帮子人常拿来取笑。
“呸!你们一棒子腌臜货懂个屁!老子这叫知情识趣,又岂是你们这些青瓜蛋子能明白的。滚滚,都滚,好好的办差去。”
尤五笑骂着,倒也不恼。挥挥手,在身后一众哄笑声中钻进了驿所。
摘下了笠帽儿往旁边扔了,就长条凳上坐了,桌上早摆好了一小壶浊酒,另有一盘卤黄豆。
倒出一盅仰脖饮了,又拈起一颗黄豆扔进嘴里,那酒味儿混着豆儿的香气,便在舌底喉间来回氤氲着,让他不由的眯起了两眼,满足的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林娘子…嘿嘿……”
他眼中闪过一抹灼热,随即便是慢慢的温柔。眼前似乎晃出一个白生生的身子,丰腴嫩滑的如一尾大鱼,白皙糯糯的又似一块水豆腐……
鼻息似乎开始灼热起来,手中酒盅儿频频往嘴中倒着,不觉间熏熏然了。
“五哥,五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急的呼喊声,将他从恍惚中惊醒。恼怒中转头看去,却见正是一个卒子,半个身子站在门口,冲他一个劲儿的招手,脸上还带着几分焦虑不安之色。
尤五不由微微一怔,这帮手下兄弟他自是最了解。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惯了,今个儿这种神气,却是头回见着。
“咋了,咋呼个啥?”
他放下酒盅儿,不觉站了起来。
“你快出来看看吧,不对劲儿。”门口的卒子急急的说着,一边用手往外指着。
尤五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抓过笠帽儿往头上一扣,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出来。
“五哥你看,”那卒子陪在身边,指着城门处低声道:“今个儿有些不对劲儿啊,这拖家带口的,前后不下二三十拨了,莫不是走荒的?是不是先拦着,往上面报了再放进城?”
尤五一边听着,眯着眼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脸上渐渐的也显出凝重之色。
走荒,既是流民。一般多发于某地遭了灾,或者是躲避战事而起。眼前城门处排队而进的,眼瞅着绝不似往日里行商赶集的,却多是推车挑担儿、挂着锅碗瓢盆的一家子。
而且,几乎个个都是脸上满带着忧虑惶恐之色,虽不说跟以前所见的走荒的一样,却也并不相差多少。
“且先拦下!”尤五终是下了决定,急匆匆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城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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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城乱了,或者说,骚动了。
随着近百户流民的突然涌入,一下子将往日的平静打破了。好在县令庞博及时出面,一连串的安置令发下,县府各部同时运转起来,终是将这股骚动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城头上,庞博和叶文远并肩而立,满面凝重的望着城外远处,都是一言不发。
城下来来往往人流不绝,各个小吏不时的跑上跑下,将情况随时汇总上来。
京口押司黄皓额头微微见汗,提着衣襟一溜儿小跑上来,眼中凝重中却隐隐带着几分疑惑。待走到叶文远身后,这才低声在叶文远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叶文远面色肃然的点点头,庞博目光转了过来,在黄皓身上一转,这才看向叶文远。
叶文远低声道:“城内安置之处画好了,都集中在了城东那边。眼下正着人搭建房舍、派发米面,虽还要乱上一阵,却总归大头捋顺了。”
庞博轻轻点点头,面上眼见的略略松了口气儿。
黄皓并未走开,目光偷偷在前面二人身上转了转,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