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一亮,范丽娘就带着打扮好的贺颖儿上了牛大伯的骡车。
今日的贺颖儿穿着一件浅灰色布衣,黑色的布鞋,看着并不起眼,但鞋面上的青花刺绣却打眼地很,领口处的月季花刺绣将她漂亮的小脸衬托地越发好看。
她梳着双垂髻,两头戴着鹅黄色的绢花,小脸红扑扑的,身板挺直,看着十分可爱。
这模样惹得牛大伯不停夸着小姑娘,一路上欢声笑语,到了县里,牛大伯就将他们放下,二人便朝长街那头走去。
贺颖儿拉着范丽娘的手,抬头看着朱红的大门,等待着奴仆的传话。
范丽娘有些紧张,低下头的时候看到女儿神色自若,心中微怔,也挺起了胸膛,不露怯色。
阮家,是贺颖儿上辈子最为痛恨的家族。
手段肮脏,层出不穷,娘前世的过早离世,是阮家一手造成,姐姐的夭折,是阮家的间接促成。
而她,死在了阮文慧和林云峰的合作之中。
贺颖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面对着前世的猛虎,她不得不沉着以对。
忽然,贺颖儿看到一个身着缤纷罗锦的少年愤懑从那朱门内出来,他身后跟着的家丁低声道:“少爷,你就回去吧,太太病了,您得在她面前尽孝。”
那少年看过去十二三岁大小,生的俊美白皙。漂亮的五官,精致的眉眼,在他勃然大怒之时都生动了起来。
贺颖儿细细看去,先还看不出什么来,但看那少年穿得十分艳丽耀眼,犹如行动的火树银花,惊觉这人的身份,才认真听了下去。
“她三天两头病一次,大夫都不用看,就等着我跪在床头给她念金刚经,我又不是相国寺的和尚。”
少年甩开家丁的手,俊美的脸气地通红,怒红了的双眼淬出火苗,眼底掩藏着刻骨的恨意。
贺颖儿唇角微勾,阮少博!
前世与这个少年不过是一面之缘,却让她印象深刻。
阮少博,姨娘所生的庶子,因为嫡母也就是阮家太太无法生育过继而来,本也不是大事,可阮家太太毒死姨娘的时候被躲藏在衣柜里头的阮少博看到,这便让小小年纪的他对阮家太太恨之入骨。
贺颖儿记得从军之后,听说他十年之后掌家,将阮家太太以吃斋念佛的名义囚禁了起来。
当时,贺颖儿听到这个消息颇为惊诧,因阮文慧与阮太太这姑嫂关系颇好,所以阮少博并没有给阮文慧几分好脸色。
而那时候的阮少博杀伐决断,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饶是阮家的实权族长也拿他不得,动不了分毫。
贺颖儿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应该说,发现了尚未成长的雄狮幼崽,心中升起了一种想要领养的感觉。
她知道,阮少博注定会成为阮家的主宰,即便是注定,贺颖儿此时若能帮上他一把,那也是雪中送炭,情意绵长。
家丁很焦急,忙道:“可是少爷,太太的话,你不能不听。”
阮少博嗤笑了声,那贱妇也不敢当下就杀了自己。
贱妇唐氏善妒,要不是姨娘在她入门之前就怀上自己生了下来,怕今天这阮府也没什么少爷了。
爹纳了几房妾侍,均无所出,原因为何,这已经成为阮家公开的秘密了。
可就因为只有他这么个男丁,唐氏即便再看他不顺眼,也不敢真把他给弄死了。
阮少博正欲说什么,眼角余光扫到了贺颖儿那静默盯着自己的样子。
他微微一顿,清俊的眸子看了过去。
贺颖儿扯出一道浅笑。
夏日的风吹起小女孩的发丝,女孩皓齿明眸,双瞳剪水,双手垂在身侧,笔直地站立之时,扶风若柳。
这是一个纤瘦的小女孩。
阮少博看得微怔,转眼看到女孩身边的美丽妇人,看他们两人的打扮,他俊冷的眉眼半眯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又看了贺颖儿一眼,便挥袖一甩,朝内走去。
贺颖儿并不在意,当看到出来的是阮文慧身边的老妈妈沈婆子,她的神色才凛然了起来。
圈套。
阮文慧还在阮府!
贺颖儿眯起了眼,拉着范丽娘,在那沈婆子惊诧的目光中,狠狠地跪了下来。
范丽娘被女儿这一跪,惊呆了。
阮家是县里的大户人家,长街前头更是热闹繁华之地,贺颖儿这一跪,惹得不少来往之人侧目。
她来之前便想到了后招,若是阮家真把阮文慧送走了,那一切都好说。
如若不然……
她怯弱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大大的凤眸中蓄满了眼泪,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稚嫩白净的脸,落入满是尘埃的地上。
沈婆子六神不安,隐隐感觉事情不对劲了。
还不等她拉起贺颖儿,贺颖儿就弯腰磕头,委屈的神色,哭地红肿的双眼,看得范丽娘心疼不已。
路人奇怪,这女娃的穿着打扮是良家子,并非奴婢,怎么在人家门前磕起头来了。看样子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路人之中有一华服妇人,那妇人命身后的奴仆安静,不动声色地看了起来。
“你这是做甚?”沈婆子有些疾言厉色,想将这女娃吓一吓,好让她知难而退。
贺颖儿却哭着道:“求你们放过我娘,我不想过几日来收我娘的尸首。她不过是不答应将我爹爹让出去给你们阮家姑娘做相公。要是你们实在看我娘不顺眼,我替我娘死,好吗?”
沈婆子吓得脸都白了。
这女娃……这女娃说得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