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尽,水已凉。容辉放下茶盅,直接说:“胡公子在军营,我要去瞧瞧。”语声清冷,毋庸置疑。
杜莎立刻会意,站起身敛衽一礼:“请公子为我驾车。”容辉微微点头,循着气味一跃出墙,见那骡马正在墙根下睡觉,于是顺手拿起鞭子,抬手抽出。“啪——”,一声脆响,又引得一阵狗吠。骡马一个激灵,一跃而起。
容辉一手拽住缰绳,一手拉过游车,套上马鞍,赶到了门口。杜莎叫醒两个丫鬟,开门出来,直接上了游车,又由容辉牵着,直上官道。两个丫鬟怔怔地站在门口,见车驾远去,才揉着眼睛关了门。
千亩良田,围着一座营寨。容辉牵着马车,在田埂上行出里许,才走到寨外。寨门紧闭,两侧延伸出一道土墙,墙后屋脊重重,已然建成一座村落。游车直到寨门下,才被守夜的兵丁喝住:“站住,什么人!”
杜莎掀开帷幔,探出头招呼:“军爷,是我,胡公子让我来的。”
土墙上站起两个青衣军士,一人拱手说:“小的不敢当如夫人称呼,公子就在中帐宴客。”另一人已下了土墙,抽开门闩。
中帐被建成了一座四脊大厅,檐下垂着四面纱帘。微风吹拂,帘卷帘疏,灯光下更像一股躁动的火焰。容辉还在百丈开外,就听到了阵阵喧嚣,心中松了口气:“但凡议论大事前,总是要大设酒宴。可灌饱了黄汤,还能议什么事?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门轴转动,“吱呀”一声,寨门开了条小道。容辉轻拽骡马,直入寨门。寨中屋舍整齐,有套间,有平房,也有小院,宽高相等,进深一致,好像一列整装待发的劲旅。穿梭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游车停在中军帐外,容辉摆好脚踏,请杜莎下车。两个守门的兵丁也认得她,一个上前见礼:“如夫人好!”一个进帐通传。杜莎微微颔首,棉步轻移,撩帘入帐。
容辉收好脚踏,将骡马拉到一边,坐到车上细瞧。纱帘透光,屋中又亮,厅中人物,清清楚楚。胡世荣果然坐在上位,身姿如松,脸色微凛,沉声质问:“你怎么来了!”语气生硬,透着不耐。众人一愣,立刻停杯闭嘴,鸦雀无声。
杜莎裣衽行礼,低下头悠悠地说:“妾身就是想您才来的!”身姿轻盈,话语温柔,听得人心头发麻。
胡世荣神色如常,一直看着杜莎。杜莎用歇步蹲着,巴巴地看着胡世荣,等他唤自己起身。两个人一动不动,气氛更加凛冽。容辉趁机打量厅中诸人。
厅中坐着六个人,坐在左边首座的是个穿宝蓝底云纹直裰的青年,容辉虽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右手举杯时,左手还握着一柄金鞘长剑,显然是个名剑客。
那剑客对面坐着个中年,眉似刀裁,面如冠玉。目光深邃,鼻梁高挺,本是一副绝好的面相。只是嘴唇细薄,嘴角上翘,显得既阴毒,又刻薄,让人进而远之。旁人停了杯去瞧杜莎,只有他眯着眼自斟自饮,不知在想什么?
“刻薄”中年旁边坐着个赤发汉子,双目圆瞪,直勾勾地盯着杜莎。笑容绽放,嘴唇开合,就像要吃人的狼。
容辉看着他心中冷笑:“好色之徒,安能与谋?”瞥眼看向他对面那金甲大汉,他每一片鳞甲上都嵌珍珠,当真是珠光宝气,甲胄辉煌。
“难道他就是这里的将军?将军也不会穿这样的铠甲吧!”容辉心中好笑,看向他身旁那个小个子。腰上扎着一圈金环,形状繁复,大小不一,一共十二个,像是个街头的手艺人。
“手艺人”对面也坐着个汉子,穿着麻布背心,目光炯炯,虎背熊腰。虽是普通人一个,却看得人最舒服。容辉凝神端瞧,仔细记忆厅中人物。过了半晌,发现杜莎脸色渐白,身子微微颤抖,才听胡世荣说:“先给诸位侠士倒一杯酒,再滚回去!”语声冷峻,不容置疑。
杜莎低头应是,站起身踉跄两步才站稳,然后从胡世荣开始,一直到麻衣大汉,依次斟上一盅酒,又深施一礼,转身撩帘出厅。容辉拉过游车,放好脚踏。待她上去,直接牵骡马出了寨门。
回程路上,月色正好,两个人却无话可说。回到“三里湾”,又听到营中传来更鼓。“咚——咚——咚——”三声闷响,到了三更天。杜莎下车敲门,待容辉拴好骡马,卸下马鞍,门才打开。
容辉径直走进正屋,杜莎随后跟上,又深施一礼,低头说:“公子,妾身尽力了!”
“我知道!”容辉回过头来,直接吩咐:“我在书房对付一宿,你也去歇了吧!你明天收拾半天,留个人看院子就行,下午启程回山!”想到这一晚的经历,又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那两个男人终究是靠不住,不如好好养儿教女,让孩子博个前程,你以后也有个依靠。”这是他的心里话,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杜莎一愣,怔怔地望着容辉,片刻后回过神来,欣然应是。容辉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好生尴尬。硬是沉着脸,转身去了书房。却忍不住心中得意,半晌后才凝下心神,开始打坐调息。
杜莎又吩咐丫鬟:“明早卯正起床!”这才由值夜的丫鬟陪着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