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付丞雪结痂的伤疤渐渐脱皮。
七月,付丞雪拆了石膏,开始走路。
八月,九十九天倒计时一天天逼近。
陆绅早上从床上爬起,还是黎明。照着镜子,下巴上的胡须又深了一茬,往日他向来善于打理形象,出来后反而没了心思。
这些日字他仍然在做梦。
一日一变,光怪陆离,断断续续,梦里是他妄想中父子从未分离,醒来却是截然相反的现实。
第66夜梦——
陆绅和付丞雪躺在同一张床上,陆绅率先在光中醒来,付丞雪躺在他的臂弯,像虾米一样紧紧依偎,契合得就像陆绅身上割出的一块肉。
睫毛一颤一颤像把刷子,眼珠子在眼皮下滚动,似乎做着美梦,唇瓣微开,小舌头冒出个尖,鼓鼓囊囊含着口水气泡,憨态可掬。
——他醒来后,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伸手去摸身侧,一片冰凉。
第72夜梦——
陆绅在卫生间洗漱,抬起挂着水珠的脸,手边递来一块毛巾,默契得就像从未分开。
抹干脸,陆绅低头看见睡眼惺忪的付丞雪打着哈欠,脚上的兔子拖鞋还穿反了。
“不多睡会?”
陆绅拿过牙刷刷牙,呼噜几下快速解决,看见付丞雪手里拿着剃须膏和刮胡刀说,“我想给爸爸刮胡子嘛。”
他眉一挑在浴缸沿坐下,等待付丞雪的服务。
热毛巾敷在脸上,打磨起泡的剃须膏涂鸦一样涂抹在下巴——付丞雪使坏地涂出八字胡,他挑起眉毛没说话。小家伙还以为他没发现,嘴里编着“脸上有水”“没擦干净”的理由,借机画圈画线,陆绅眸色幽深。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付丞雪正在毁尸灭迹,把剃须膏糊上陆绅下巴,铺平,陆绅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镜子。”
付丞雪惊魂未定地回头,果真所有罪行都清晰地呈现在身后的镜中。
——醒来后,陆绅洗漱时付丞雪进来刷牙。
陆绅含着牙膏沫,眼神游移地说,“你想不想学习怎么剃胡子?”
“不想?”付丞雪摸摸还没开始长胡子的下巴,奇怪地看向陆绅,的下巴上面乱糟糟的胡渣,不留情面地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胡子都一大把了还等着我给你剃么?”
第83夜梦——
陆绅慢悠悠地脱下衣物,墨绿色风衣、银灰色西装外套、绢丝衬衣,然后是裤子、皮靴、袜子。
一边脱,一边闲情逸致欣赏付丞雪渐渐羞涩的表情。
付丞雪闭起眼睛,紧张得浑身打颤,小脸上的红晕像飘荡的云霞,一会儿涌上脸颊,一会儿涌上眼角,睫毛颤抖着快要掉下来,嘴唇抿于一线,手指在衣摆抓出一道又一道褶皱。
像是被欺凌的折翼天使。
比处子都圣洁。
“瞎想什么……拿去洗吧!”
——醒来后的那日,陆绅从外面回来,脱掉汗湿的衬衫,扔到地上,付丞雪抬头看到,一脸嫌恶,“别扔地上,脏了你自己洗。”
离开前的最后三天,陆绅连续做了三个异常逼真的梦。
第96夜梦——
他带着付丞雪给付秀兰扫墓,骄阳如火,绿荫成林。付丞雪在坟前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并不说话。风来了,又走了,树叶也都沉默无言。
星星点点的光辉落在付丞雪肩头,少年低垂的侧脸布满光阴斑驳的痕迹,陆绅站在一边,注视付丞雪显得朦胧失真的表情,慢慢品出一种心惊来。
日头渐盛,陆绅弯下腰,把付丞雪包裹在自己的阴影中,伸手擦擦小孩额头的汗。
“中午了,回去吧。”
付丞雪抬头的眸色,暗得让他心脏一缩,风声乍起,光影流转,再定睛一看,付丞雪已挂起烂漫的笑容,轻声应道:“好。”
离开时天上风云变换,乌云罩顶,付丞雪突然回头,“……你还是来了。”余光意味不明地掠过陆绅,对着在风声云影中显得阴沉压抑的墓碑说:“妈……他的事,你别介意。”
风声顿时大作,如人凄厉嘶嚎。
风吹草动、树叶声动,呼呼作响,尘土飞扬有点飞沙走石的意味。陆绅捂住付丞雪的口鼻,咳出满嘴灰。看着突然诡异起来的坟墓,陆绅眉头微皱,拉着付丞雪快步离开。
甫一转身,一张照片迎面扑来,划伤陆绅的手指。
正是付秀兰笑颜明媚的遗照。
陆绅狠狠盯住从身后飞来的诡异照片,付丞雪眸光微变,而后敛眉。
“母亲是不是不愿我和你相认?”
陆绅不动声色地把照片踩在脚下,碾压,盖住那张笑脸。
“……不要想些神神鬼鬼的事。”
拉着人往山下走,手中一痛,付丞雪捏住他的手指担心地问:“怎么受伤了?”
陆绅不经意回头,看见蒙尘的遗照扑在地上,女人眼角一滴血痕,仿若泣血。心脏连连收缩,像被不知名的手掐住心脉,陆绅握紧少年的手,目光凶戾地刺向照片,照片一动,又被风吹翻成白面。
付丞雪急切问道:“是不是疼?”
陆绅若无其事地把目光从女人的照片上移开,淡淡说道:“没事。”
没有事的。
陆绅拉着付丞雪继续走下去。
第97夜梦——
扫完墓的晚上,付丞雪睡觉前有点害怕,扯着陆绅的袖子。
“今晚能一起睡吗?”
“不能。”
陆绅冷酷地否决,付丞雪脸色一塌,陆绅有些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