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安宁。
承胤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说法。
确实安宁,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早已各奔东西,连乐师琴童都不见踪影,家里有高堂、又个比自己还洒脱的妻子。
洒脱,这个词包含了多少无奈。
爱炬成灰。
炽烈的感情烧到心如死灰,还能笑得云淡风轻,这样的心境,让人佩服。
他没有去追问妻子,那个让你不能爱的人,是谁。
是谁,其实都没有分别。
心里装着一个人。
心里埋了一座坟。
……
“夫君,母亲大人让妾身来劝您休息了,如此夜深,您为何还在中庭长吁短叹?”女子带着一位提着灯笼的侍女,来到站在廊下看月亮的承胤身旁。
“……国事,你懂吗?”承胤笑着问道。
“不懂。”她摇摇头,“男人的事妾身不懂,不过,正是因为不懂,您可以跟妾身说说,反正妾身也听不懂,不会乱说。”
承胤笑着摇摇头,“你啊,太聪明。”
女子回头,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挥手打发了那个侍女,立在承胤身边。
“……哥舒大人,身体很不好。”承胤开口道,“我刚才去看了他,他已经只能躺在床上说话了……”
女子点点头,道:“哥舒大人性情中人,纵情酒色,加上年纪……”
承胤又睨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真不少……你若是个男儿多好,可以与我并肩,而不用被高门大户关着。”
女子浅浅的笑了笑,“妾身还是愿意做个女子,若是个男儿,岂不是不能爱那人了?”
承胤哈哈笑了几声,摇头道:“梓童,就算我纵容你,你也不能总在我面前提起别的男人吧?”
女子也笑,柔柔的说道:“夫君,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您可排在后面,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已经埋了一个人,希望夫君您,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承胤低着头,沉吟了一下,“这次回长安,我总有不好的预感……山雨欲来的感觉。”
“哥舒大人如今只能卧床,他是大唐威震四方的名将,若有个万一……谁还能震慑异族?神策军的威名要坠了一半……还有那位……唉,多事之秋,我哪里还顾得上私情。”承胤有些烦躁,重重的叹口气。
女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提着灯笼,陪他在中庭站着。
多事之秋……确实是多事之秋,这个秋天过完、冬雪初降的时候。
盛极的大唐,迎来了一场变故。
……
“肃阳候李承胤,皇上命你立刻举家跟随圣上幸蜀!”传令的内务官都顾不上礼节,尖细的嗓音在肃阳候府响起。
承胤接下了旨意,家中人心惶惶,不,不光是家,整个大唐的天下,均山雨欲来。
“夫君……”
“梓童,你带着父母孩子先行,府中所有财帛钱粮,能舍都舍,只留安身立命之物即可,路上,我要随侍皇上左右,顾不得你们了。”承胤对女子拱拱手,行了一个礼。
“妾身知道了,夫君行男儿事,切勿以家眷为念,妾身会审时度势的。”女子欠身回礼。
承胤点点头,道:“你虽为女子,心胸见识却不亚于男子,我家门有幸……虽然你我夫妻之情寡淡,却又有知交之谊,幸甚。”
女子笑了笑,道:“妾身这就去收拾东西,打发下人……夫君可有什么嘱托?”
“……如果,只是如果,我们此别后没有再见之期,你明年春天,派人拿着财帛去找我留在玉门关的那个小仆,他知道我吩咐的事情。”承胤笑着提醒。
女子偏了偏头,不甚明白,不过她也没有再追问,欠身行礼后,就赶回内院了。
是年,六月十三,天子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