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寂后,
“你说的事,我答应了。”池老爷子的声音有些黯哑,“你说的没错,池家确实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啊……”
那双因着苍老而浑浊的眼睛恍恍惚惚的透着面前的女孩看到了另一人。
那个似乎永远站姿笔挺,高傲决绝的男人。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也是软软的小小的一只,就那么的一点点,自己一只手就拎的起来,会甜甜的撒娇,会软软糯糯的叫爸爸,会含着眼泪,要哭不哭的看着自己,会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扭扭里掏出自制的卡片;会用小手托着下巴,一脸崇拜的坐在小板凳上,听着自己唠唠叨叨说着从前的故事……
忘了,都忘了啊。
他似乎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脸了。
后悔吗?
谁知道呢。
他又闭上了眼睛。
看着陷入回忆中的池老爷子,池然微微一躬身,告辞了。
当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
“池然,”嘶哑而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我给你足够的助力,你能让毅远坐上那个位置吗?”
池然转过身,池老爷子睁开了眼睛,浑浊却明亮的眼睛,他凝视着面前的女孩,无形的威压和久居高位的气场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空气似乎也有了一丝的凝滞。
“爷爷,您说笑了。”池然弯了弯嘴角,笑了。
空气开始流动。
“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位置,从来不是人和人的比拼,而是家族和家族的较量。空有高位,而没有与之相比配的后盾,结局只能是加速的灭亡。”
就像现在的那位一样。
乔外公的支持可是要收利息的呢。
想到那位现在的状况,自己未来要解决的麻烦又要少了一个,池然的笑容灿烂了几分。
“……也就是说,你能。”池老爷子的声音不带一丝的起伏。
池然微微诧异的挑了挑眉,对上了池老爷子那双毫无波澜的眼,敛起笑容,叹息一声,“爷爷,您魔障了。”这话说的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池老爷子沉默片刻,
“你走吧。”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
大片大片的白云铺满了整个蓝天,流淌着,悠然缓慢却无可逆转的流淌,亘古不变,不为任何人和事停留。
“我告辞了。”
池然微一点头,打开了房门。
关上门前,那因年老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映在了她的眼底。
池家的人,似乎都喜欢这样看着窗外呢。
依然没有什么交流,池然微笑着和池毅远告了别。
“父亲,她是二叔的女儿?真是不懂礼貌呢,见到我这个堂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池泽故意提高了嗓门,双臂抱着胸,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直视着池然的眼里有着轻蔑和不屑。
他比池然大不了多少,今年,不过是个大二的学生。
朝气蓬勃,生命鲜活而热烈的像盛夏的树木。
“堂哥,您好,堂哥,再见。”身体没动,池然把头扭过90度,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呲着一口白牙。
“堂妹,您好,堂妹,再见。”
自顾自的说完,顺便抢了池泽的台词,恶劣而灿烂的笑容后马上恢复面无表情,端庄肃穆的如同参加葬礼般的神色。
在池泽一脸便秘又无语的表情中,池然挥一挥衣袖,潇潇洒洒的走了。
啊,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有这么多的人前赴后继的来娱乐自己呢。
生活真是美好呢。
池然的步子越发轻盈流畅,笑容更是甜美干净,这时候,你才会想起,她不过是个18岁的少女罢了。
傍晚,华灯初上,京都池家的老宅,池老爷子,池毅远,池泽和池晰,池家现有的四个主人安静的围坐在一起共享晚餐。
池毅远的妻子,和他是青梅竹马,感情笃定,然而身子骨却实在有些柔弱,挣命硬撑着生下意外到来的小儿子,熬了没两年就去了。
池毅远不愿意委屈孩子,特别是妻子拼着命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续娶,自己亲手养着两个孩子。
池老爷子的情人不少,但能进池家大宅的却一个都没有。
空荡荡的大宅里到现在也只有四个主人。
“换红酒,不,给我倒杯水吧。”池老爷子开口阻止了正准备他倒酒的女佣。
自古,酒色就是不分家的。池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浪子,自然也是个酒徒,酒不离口是常事,只要不误事就好,池老太爷就纵容了自家独苗的这个小毛病。
年轻嘛,什么都好说。
可惜等人到中年,快要安稳下来的时候,池老太爷走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真没说错,没了池老太爷,池老爷子那也只是个有些小出息的小辈罢了。人脉,人情这种玩意,人家愿意给那是最好,不愿意,那你也拿人家没办法。人走茶凉,世间常态。可惜池老爷子那时候不懂得这个道理,借酒消愁愁更愁,身边还有那么一位冷眼旁观,看不上自家这种暴发户的大家小姐。
只有白兰地才是男人最忠实的伴侣,隔了一个大洲的男人们这样说着。池老爷子喝的不是白兰地,却也是这么个道理。
有些苦,只能自己憋着心里,慢慢的嚼着,慢慢的和着血和泪咽到肚子里。等几十年以后,发达了,有出息了,事情过去了,再拿出来和小儿子,大孙子,这么唠叨上两回。说的时候,大多是笑着的,笑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