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有两路基本功夫,一谓存形之道,一谓存神之道。千门万法,都从这二路功夫出。
道门把人身比作一盏空杯,任它如何精美坚固,里面终究无物。唯待酒水注入,才有滋味。凡人纯任天然的身体,还是修真者千修百炼的身体,也不过是或好或劣的杯子,长生者是金杯子,短命者是木杯子。
存形之道,正是运转水火风土四大基本真元,愈转愈精地锻造杯子。
酒水是汇聚涓滴而成,分到极微,酒也无踪;人心是记性的聚合,分到极微,心也无有。宇宙之中,恒河沙数的众生,我执微弱,随身没而心化散为亿万微粒,如狂风吹沙,纷纷游荡在无边无际的道之隐面,没有把亿万分微粒聚合的极大因缘再不能重现于道之显面。
存神之道,锤炼我执。心魔深则智慧越深,历劫多则我执愈固。即便只有片鳞记性,也能凝聚牵合亿万心之微粒。稍具因缘,浅者便能转劫续生,高者更可出入道的显隐。
这个世界的形骸对于如今的我已经是置之度外的事情,我孤零零地坐在一间空无一人的静室里。
其实并没有坐在这间空静室里的我,所谓的形体是我对那个正被劫火毁伤的形体的记性。
其实也没有空静室,原剑空的心需要一个变化更生的场所,我的记性依照人间的经历妄想出来一个。
其实也没有空无一人,正说着这话的原剑空,不就是一个人吗?
有这个念头前,原剑空在空静室全知全能,充实圆满,却找不到出路。
有这个念头后,原剑空觉得无比的空虚,自己变成了一个空杯子,渴求着酒水的注入。
我是原剑空,这是一切后来记性的凝结核心。源源不断的新记性从道之隐面向我汇聚。我又不是原剑空,而是超脱于他的观察者。
空静室起了变化:
鹦鹉山,原剑空觉得他应该来过一次,但过去记忆的铭刻告诉原剑空,那次经历实在提心吊胆。那种记忆,就像少年时读书偷懒,被娘亲用铁钳打断腿的感受。
但鹦鹉山的确很美,这里灵气充盈,林木丰茂,瑞草缤纷,宝石般的鹦鹉飞翔。还有细洁的海滩,温暖的泉水,熟透的果子和肥白的鱼。等修到长生不老后,原剑空发誓会带自己的女人来这里隐居。
女人?啊呀,原剑空记不得是哪个女人了?有很多女人喜欢过原剑空,原剑空也喜欢过很多女人。
他剑眉星目,肤色古铜,身体矫健得像一头豹子,身着猎装,带着一把闪动着莹莹雷光的飞剑,上面刻着“紫电”二字的蝌蚪文。
原剑空只记得自己是一个道门的道士,那么他如饥似渴的女人总得是一个仙子。即便修不成仙,睡几个仙子总不赔本,好像这是原剑空修仙的几大目标。
总之,这是一个仙境,是原剑空人生见到的第一个仙境。
原剑空还不记得他是谁。但冥冥中,他知道要一直往山顶走。鹦鹉山四处白昼晴好,独有山顶的宫殿笼罩着黑幕,黑幕上闪耀着一圈一圈奇异的虹光,
这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原剑空流连在里面,人的yù_wàng充满了他,也回到了少年时的天真和愚蠢。
他发现山道上站着两个青年男道士,一个青年男道士友好地向他打招呼,另一个阖目在一块山石上静坐。其实从外表并看不出这两人是道士,他们都着了猎装,除了不见兵器,极像世俗的剑侠,但原剑空就是知道他们是道士,他们三个是极相熟的人,可原剑空怎么也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和原剑空相比,这个打招呼的青年男道士有点矮小,皮肤又白,斯文得像一个女孩子,声音也十分清澈悦耳,目光却像冰那样凛厉,
“我再问一遍,你已经决定好了吗:遵行道门长老会的法旨,诛杀魔头顾曼殊,夺回圣心舍利。”
原剑空楞了一下,他也十分熟悉顾曼殊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让他害怕,又让他觉得信赖。如果可能,他绝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只要听从那个人的意见,他们就会无往不胜;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原剑空更是绝无法想象,为什么会有一天,他们要去诛杀顾曼殊。
但真到了这一天,从面前这个男子口中传出这个命令,原剑空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眼前这个人有时候就和邪魔一般冷酷、一般狡猾。
原剑空记起面前的男人是谁了:
“兰钦师兄,我……”原剑空嗫嚅道。
“你不愿意直面顾师,我不会责怪你的。虽然这混账有六次把我们全伙送到死地,我们谁都不恨他。是顾师训练了我们十年,把我们从普通的炼气士训练成道门的法师。
可我们今天已经是道门的法师,不再是可以被长老们宽容原谅的小道童了。顾曼殊违背了道门和天下列国的盟约,要扫平红尘,建立天帝制的独裁,这事比当年楚王金蝉的行为更加糟糕,是我们道门出了这样的人物。道门不插手,你的国家、我的国家、大家的国家都会被他消灭,虽然列王的统治怨声纷纷,但他们不应该是那样的下场,世俗的人也会对道门冷了心肠。长老会命令我们来履行职责,半心半意是没法战胜顾曼殊和他的党徒的。我们的人手实在奇缺——顾师已经放弃了心印,成为了红尘之人,戒律院的安灵箫无法对非道门的修真者出手;荡魔院的老师们都是顾师的同期门人,不忍下手,被他困在十绝阵里;只有轮到我们这群刚从度人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