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惜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心下也清楚他所说的‘那件事’指的应该就是文谦皇后去世。
无尽悲恸硬是让一个位居顶端的女皇迷了方向,堕入万丈欲海中,随着性子看谁不顺眼便杀个痛快。
这样得来的快感只是一瞬,而来袭来的便是无尽的空虚,和他人的惧怕和愤恨。
素惜半点都不想变成那样,所以她要挽回,哪怕效果并不是立竿见影。
侧了头,看向那夕阳最后全然沉默到地平线之下,带走最后一丝光明,幽幽叹了口气。
“生而不易,才更要珍之、爱之、重之,虫蚁鸟雀,皆是活物,都为生存而顽强着,何况乎人?一生所为,为善为恶,实在无法度量,更不因仅错了一夕便随意定人生死……”
一席话说得很慢,每字每句齐跃都听得清楚,看着素惜背身而立在那,新生的月光都仿佛明亮了起来。
“死物能重塑,唯有生命仅此一次,无法复制,更永不重来……朕以前太过杀戮,那些亡魂都好似会无时无刻缠着朕。你说,朕如今悔悟,他们会原谅朕吗?”
素惜的话语间透露着轻悔和几不可察的软弱,让齐跃心都要疼的颤抖了,定定望向素惜的侧脸,重而又重的说:“一定会的,陛下!”
古来有武则天为稳帝位杀了太多人,后来被皇城中的血腥之气弄的夜不能寐,不得已从长安迁都到洛阳。
今有她为亡魂忏悔,不无不过,尽可能的想转变的顺利应当些,让身边最接近自己的男人深信不疑才行。
纵然知道他的情意和忠心,素惜依旧不敢全然托付。她是穿越而来的并非武离殷这事,她决定带进棺材之中,也绝不开口。
不是她不信,只是心中仍有些难以把握,她只觉齐跃钟爱的始终都是武离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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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为何突来此言……”齐跃还是没能压下好奇,出言问道。
作为一个影卫,最不能有的就是好奇心,可是他这几天一而再的忘了职责。
没有对主人所行所为不闻、不问、不看。
是谁或是什么事让女皇迷途知返,还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想知道,他太想知道了。
素惜微怔,她倒是没有想到凡事皆有因这一点,总不能说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武离殷,所以就变了吧?
转眸看向齐跃,那狭长的眼眸紧紧凝在自己身上。她嘴微张着,内心的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咽了回去。
“因为你。”
三个字,惊得齐跃完全愕然,齐跃这段时间想过无数种理由和可能性,甚至都曾萌生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女皇会不会被人替代了,如今的武离殷根本不是真正的武离殷。
若不是他寸步不离的跟着,绝无这个可能,齐跃是很难将这个猜测从脑海中剔除的。
哪知她却说出了这句话,让他根本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的什么?”话说出口,才感觉到了那再明显不过的颤音,齐跃被素惜的一句话,弄的十分激动。
素惜扯了扯嘴角,状似一往情深的看着齐跃。
“因为你的人……朕曾经荒诞也好暴虐也罢,你都不离不弃跟在身侧,让朕如何能视若无睹?给你换了个名,也寓意着朕想重新开始,前尘过往皆已抛去,你对朕可有信心?”
素惜歪掰的能力也不是没有,一番话细想起来其实没有半点说服力,更没有回答到齐跃的为何她会突然转变。
齐跃跟在她身边又不是一天半载的事情,怎会在突然间就发现他的含辛茹苦了?
但是只要加上对他的情愫,以及深情款款的语气,齐跃怎么可能不被迷得七晕八素。就连给他突然换名,似乎也变得理所应当了起来。
齐跃愣了起码有好一会,才忽然醒悟,重重跪在了地上,弄的地砖都砰的一响。
“有!对陛下有信心,陛下一番盛情,齐跃万死也不会辜负!”
当听到素惜说完时,作为一个男人齐跃很想上前紧紧将她揽在怀中,揉圆搓扁。
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是影卫,君臣有别。他只能紧紧的,按住地上的青砖,将自己对素惜的感情尽数化在其中,几乎捏碎那块砖石。
心中泛起了一点苦涩,素惜从没有想过她也要打着感情的幌子来混淆别人,而且还是对她一片情深的齐跃。
“好。”抬眸看向那孤高的新月,素惜咬牙对自己说:如此挚情,绝不能亏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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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跃仰起头,握了握抓着地砖有些生疼的手掌,想要对素惜说些什么,是抛开影卫这个身份说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两人从远处而来,他的眼眸微暗,忙闪身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陛下。”
连甄和斯画一齐给素惜请安,斯画正要禀报此次前去的情况时,就被连甄抢了白。
“此间夜深露中,陛下又穿得单薄,着凉了怎好,这便去帮陛下拿件外衫来。”
连甄的一番关切之语好似发自肺腑,说着就要转身去殿中拿衣服,素惜不紧不慢的出声叫住。
“罢了,朕这便回殿中。”素惜伸出手来,示意斯画扶着,后者忙上前,搀着素惜朝大殿走去。
连甄站在原地怔了会,脸上滑过了瞬息的不甘,赶忙跟上。
殿门阖上,完全掩住了佳人的身影。被黑暗全部吞没的树梢上,一抹黑影跃动到另一颗大树上。
他知道,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可以透过轻掩的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