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熟悉沉厚的声音唤“锦煜”,苏锦煜不着痕迹从那座楼阁收回视线,对上前来的暗蓝锦袍的中年男人略一颔首。
没有称谓,没有过多的话语,也因为他曾经下令追杀他和锦璃,甚至当街射杀锦璃,而早已没了亲情。
苏世韬打量着英姿勃发,比从前更沉稳内敛的儿子,感喟一叹。
“锦煜,今日……”
不等他话说完,苏锦煜便经过他,朝着迎过来的李侧妃走过去。
李侧妃要跪下,他忙伸手扶住她,俊颜上淡漠的神情,威严的王者霸气,不曾有丝毫改变。
“不必多礼。妍珍可穿戴好了?七皇子就快到了。”
李侧妃激动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一番感激堵在喉头,哽咽地说不出话。
如今的皇宫和宁安王府,都不如从前,若夫家没有帮扶的人,在那高墙围拢的奢华牢笼内,举步维艰。
苏锦煜能亲自来相送,虽非自愿,却于无形中给女儿铺就一条坦途。
苏锦煜安慰拍了拍她的肩,“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高兴。”
李侧妃捂住口鼻,呜呜啜泣,“嗯……妍珍已经准备好了。”
“我去看看她。送嫁的丫鬟,嬷嬷,我也得挨个检查一番。”
“哎!”李侧妃应着,忙让丫鬟带苏锦煜去偏院。
她则对苏世韬行了礼,就独自去王府门外,迎接七皇子。
苏世韬僵在院子里,孑然一身,忽然有些恍惚。
高大的身躯,曾征战沙场,看似坚不可摧,万夫莫敌,与从前并无差别。神情,却茫然,眼神亦是空洞。
心口又灼痛的厉害,他咳嗽了两声,忙从袖中取出手帕,按在唇上。
御医说,他得了重病,也有的说,他中了毒,却不知该以何种药解。
他服用了狼血,服用了吸血鬼的血,都于事无补。不禁怀疑,这毒是锦璃研制的,只有那丫头,才有如此聪慧阴柔狠绝的毒。
思及此,又不禁想起从前。
但凡,他稍有咳嗽着凉,锦璃都会紧张兮兮地给他把脉。
几岁光景下,她班门弄斧,甚至拉着他的手,试验针灸,害得他大呼小叫,见了那丫头就躲。
到后来,她娴熟的医术,令人称绝,不少王孙贵胄为求她一副药,不惜一掷万金。
他赶赴战场时,那丫头亦是准备好药草,药丸,以防万一。
可是,他……他似乎,真的是做错了。
瞧着院中花盆里凋败的月季,他怔然许久。
耳畔忽有温柔的声音,在回响,那是王绮茹的提醒。
“王爷,这花该七日一换,染了尘,见败势,便不美了。”
“这样麻烦的事,你做主就好。”
“王爷只道一句,便可省心,这买花的银子何处来?您养兵,置办铠甲,买武器,家中两位侧妃也需得奉银,这个买首饰,那个买衣袍,这个吃燕窝,那个吃丹参,都不得不用银子……”
提到银子,他便矮下半截,再不耐烦听她的说道。
她离开了,他才知晓,掌家不易。
他需要钱,四处有黑洞洞的深渊,等着他拿钱去填补。
想到钱,便发了疯,开始算计王氏的金库。
从此,再无回头路。
门外鞭炮声响起,观礼的人在笑闹着,直呼“恭喜七皇子!”“贺喜七皇子!”
久远的思绪被打断,他恍然回过神来,心口闷堵,又忍不住咳嗽,手帕被咳出的液体浸透,在掌中粘湿。
“王爷,今日嫔妾不想入宫赴喜宴。”
背后的女人,声如碎开的布条,无半分温情。
他身躯一僵,慢慢地把手帕从唇上拿下来,迅速把咳出的血擦拭干净,转过身去,就见王妃赵氏跪在地上。
她一身孔雀紫的奢华锦袍,看在眼中,莫名熟悉。
见那裙摆上绣着大多大多惊艳的兰花,他顿时恍然大悟,这是绮茹从前的锦袍,
没有被典当的,也就剩几件。
却是一件便能典当千金,供王府熬过了这些时日的花销。
眼前,本是珠圆玉润的妇人,有着富贵之相,却不懂持家,也不懂相夫教子,她能懂的,便是四处攀比,梳妆打扮,炫耀王妃的头衔和女儿嫡女的身份。
然而,她日渐清瘦,眼神里的光芒也暗淡了,再浓厚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苍冷衰败之态,像极那盆蒙了尘的月季花。
她细长的眉延伸到了鬓角上,上扬的眼尾亦是浓烈夸张,显得异常凌厉,薄唇,下巴,尖刻地让他顿觉陌生。
这一刻,他仿佛被人从一场噩梦中猛烈地摇醒过来,看清了眼前人,只觉得从前将她从地牢中解救出来,荒诞可笑。
见他眼神冷漠戒备地盯着自己,赵氏提醒一句,“王爷……”
“为何不去?”
“康恒杀了静琪,嫔妾不想见他。”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静琪一再犯错,死不足惜。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吸血鬼,长生不死,青春永驻,也算因祸得福,你若执意为此事而怀恨在心,太子殿下恐怕也会对王府心生怀疑。”
“王爷……”
两人正说着,康晨正进来,他一身大红礼服,本就是玉树临风的男子,如此喜气洋溢的装扮,尤为惊艳。
他大声地说道,“王妃不乐意入宫,便可不去了,王爷不必如此勉强王妃。本皇子的喜宴,宾客满堂,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苏世韬应了一声,赵氏悻悻哼了一声,兀自去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