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佑十年就进了卢象升幕府,如今又追随孙元,参赞军务。
这两年,黄佑因为年事日长,身子已大不如前,精神也是不济。现在回过头看来,自己这一生过得其实非常精彩,卢公和孙元都是这个时代的人尖子,兵法大家,自从追随了他们,几乎是从来没有吃过败仗。
在他看来,国家有这样的精兵强将,打出个朗朗乾坤,打他一个河清海晏当不在话下。
可是,部队一进入河南,看到这千里无人烟的黄泛区,看到这空前的大旱,看到这遍群衣衫褴褛的流寇,一颗心却动摇了。
中原、山陕、湖广之乱自崇祯初年到现在,已逾十年。朝廷打了无数个胜仗,可胜仗打得越多,贼寇却是越多。如今,乱局以及扩散到四川,而朝廷却依旧没有法子应对,再过得两年,这内乱又会扩散到什么地方?
北京、南京……心中突然一阵阵发凉。
看着几大车斩获的人头,黄佑心中悲叹。据手头的资料所知,永城在往日有三十多万百姓,地方富庶。正因此如此,乃是豫东一等一的上县。可大旱一起,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旱死,这三十多万人没有了生计,能不乱吗?偏偏朝廷根本无力赈济。区区一个永城已经有这么多人口,这河南、山陕,如永城这样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或许马士英说得对,大明朝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只有等死掉一半,这内乱才能彻底平定下来。 话虽然残酷,可道理是对的。
历史上任何一个皇朝末年,都和国势达到最顶端,人口急剧膨胀有一定关系。唐朝开元盛世之后紧接着就是安史之乱,宋朝的靖康奇耻之前,东京有人口百万,连守城的老卒都穿着丝绸做的鞋子,国势不可谓不盛……我大明自仁宣之治以后乃是隆万大改革,万历三大征何尝不是一大盛世。可如今,怎么就成这样了?
马士英是个明白人,可这样的明白人面目却是那么可憎。
……
前边,余祥正站在那几辆运送人他头的板车前大声呵斥几个辅兵:“你们几个将斩货给我捆牢固些,尽快送去马总督那里,然后尽快回来。前面就是永城,如今刘超大军已经被我军彻底歼灭,只需骑马冲过去,那座大城就是我军囊中之物。我提醒你们,若是磨磨蹭蹭,错过了这场大功,可没有奖赏。”
一个辅兵正清点着血忽忽的头颅往麻袋里装,听到小余的话,笑道:“余经历,反正咱们都是辅兵,骑兵军的那些哥哥们抢功厉害得紧,咱们就算再快,也捞不到仗打。”
余祥笑着踢了他一脚:“混帐东西,你还自暴自弃了,将军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三年,咱们宁乡军不知道扩编了多少倍,往日多少辅兵和民夫被充实进了部队,又有多少人因为立了功被提拔成军官,没出息的东西!”
那辅兵:“咱们是赶不上进永城了,只可惜了押运战利品去见马总督的那些骑兵哥哥们,他们不也赶不上进城了。”
正说着话,十个浑身散发着剽悍之气的,铁塔一般的骑士骑马跑过来。为首那人喝道:“赶不上又如何,永城那边已经没有一个敌人,没仗打,怎么显示出我等的武功?”
说完话,十人见余祥在这里,同时叫了一声余经历,就要下马。
余祥:“都别下来了,尽快将我军大捷的消息带给马总督。”
“是。”众骑兵都轰然应了一声。
余祥又喝道:“将军吩咐了,你们十人都是这场战斗中立下大功的勇士,这次去见马总督,就得让他,让庐凤军看看咱们骑兵将的好汉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明白了?”
“嘿,不就是炫耀炫耀吗,咱们省得地!”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为首那个骑兵一声长长的吆喝:“各位弟兄,押好斩获,咱们走了!”
说完,狠狠地给战马一鞭子,泼风一般冲了出去。
只有一个骑兵没走,反跳下马,帮一个辅兵紧了紧捆扎麻袋的绳索,问:“冷兄弟,最近可好?听人说,你刚害了暑热,要紧吗?”
这个骑兵同先前那九个剽悍得如同铁塔一般的骑兵不同,此人年纪有些大,一脸的苦相。一双眸子里尽是沧桑,不过,身体却一直挺得笔直,如同那把挂在他坐骑上的戚家刀。
没错,这个骑兵正是荆然,而他口中的冷兄弟正是冷英。
黄佑被这个意外的插曲吸引,定睛看过去,眼睛不觉一脸,这个姓冷的辅兵还真是长得一表人才,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倒像是个书生。
可惜余祥好象对这个冷兄弟恶感极甚:“冷英,你磨蹭什么,快走,快走!不就是中暑吗,吃两颗仁丹就好了。荆然,休要耽搁。”
荆然抬起头,赔笑道:“余经历,误不了的,误不了的。”
然后从身上摘下水葫芦,递给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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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在原野上散乱地响起,惊飞宿鸟,在夕阳下连翩升起。
这里是永城和宿州之间的旷野,经过几个月的大旱之后,肥沃的中原大地已经看不到一丝绿色。走了一天路,除了黄色,还是黄色。
如今,火红的夕阳又在大地上覆盖着一层红色,就如同人血,粘稠得化不开。
热,实在是热,即便夕阳西下,可没有风的旷野如同蒸笼一般扣下来,闷得人直欲发狂。
马士英看看身边的官吏和士卒,大家都热得东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