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渐向前移动的巍峨的北京城墙,孙元心中突然有一种感叹:这次离开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四年之后,这片土地,西起宣府,东到山海关一片石,都将成为巨大的战场,几十万大军在北京城外来回厮杀,不知道多少士兵样将鲜血撒在这厚实的黄土之中。
其实,在此之前,建奴三次入寇,已经让这片北地的泥土彻底被人血浸透了。
在这个时候,孙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就该想办法留下来。就算去做宣府总兵官也好,有宁乡军在,或许能够挽天之将倾。
我如今离开北京,是不是在逃避,甚至是眼睁睁看着大明帝国就此灭亡?
……
可理智告诉孙元,即便自己留在京城,也未必能够做些什么。别看宁乡军这几年连战连捷,打出了不败的赫赫威名。可其实力量还是非常微弱的,那次和多铎一战,不就打了个惨胜?
甲申年,李自成几十万大军入京,建奴满八旗、蒙八旗、汉军旗尽数入关,可以说,整个东亚的所有的第一流的野战部队都集中在这片小小的区域,如同两只巨大的石碾,滚滚而来。
宁乡军与他们作战,或许能够获取一两场胜利,可那又如何?仗越打,部队越若,大势之下,宁乡军和他孙元会被两只石碾碾成齑粉的。
而且,别说他孙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总兵官。当年卢公在世的时候是何等的威望,不也被诸多掣肘,最后饮恨于贾庄。
不怕神一般的敌人,就怕猪一般的队友。
孙元不认为玩政治自己是古人的对手,别说杨嗣昌这样的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物,就算是一个普通的言官就能将自己玩死。京城不是自己的主场,这地方呆不得。
“刘相身子可好写了?”孙元问身边的小余。
余祥:“回将军的话,刘阁老前几日受了点风寒,一上船之后就躺在船舱里。”
孙元:“可有大碍,这次南下,路途遥远,刘阁老又是一把年纪。”
站在旁边的朱玄水笑道:“刘阁老一把年纪,又得了消渴症,身子本是极虚的。不过,在上船之前,阁老已经派人请了个郎中随行。不过,怎么着也比不上那个姓傅山的秀才。那个傅青主,真是个人物啊!如果能够延聘到你幕中,倒是一大臂助。”
孙元:“谁说不是呢,可惜了。不过,人家要回山西参加科举,总不好强留,坏了他的前程。”
“老夫料定傅山今年秋闱依旧要名落孙山。”一个声音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刘宇亮头上包着一条白手帕,在两个子侄的搀扶下走上甲板来。
孙元:“阁老,甲扳上风大,咱们还是去你船舱里说话吧。”
刘宇亮又瘦又小,颤巍巍地立在那里,同普通小老头没有任何区别,身上已经全然看不出当初内阁阁员的威严。如今正值盛夏,老刘头身上却还穿着一件秋袄。
“不用,不用,在船舱里呆得久了,也气闷。”刘宇亮笑道:“还不如在这甲板上说话来得爽气。”
“是。”孙元点头:“还请教。”
刘宇亮:“傅山在山西士林也算是颇有名气,算是青年一代读书种子中的佼佼者。”
余祥对傅山颇有恶感,就撇了撇嘴,心道:还青年一代,都三十多的老头了!
刘宇亮接着说道:“太初你大概也是被他广博的杂学所惑,觉得傅山这次乡试必定是能够中的。可惜,他上次坏了事,名声可不太好。那件案子的来龙去脉相必太初也是知道的。”
孙元:“我知道,当初山西提学被诬告一案,傅山领头奔走联络当地士子上书。最后,还被下到狱中。他能够组织那么多读书种子,可见威望不小。”
“事情就坏在这上面,如今的朝廷最最害怕的就是有人挑动群体事件,傅山上次在山西搞出那么大动静,显然已经被官府记挂着了。这种人参加科举,能不取,自然不取。”
“看来国家局势实在太动荡,地方官府也有些怕了,要维稳。”孙元笑了笑:“恩相,据末将所知道,秋闱时考生的试卷得先找人誊录,然后糊名。在卷子没有判下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卷子究竟是谁做的。就算地方官府有心将傅青主给刷下来,也不知道他的卷子究竟是哪一份啊!”
刘宇亮一笑,笑容中显然是说孙元是个门外汉:“傅山的诗词文章在山西可是刊印成书的,文章这种东西写到好处,自有一种独特的气韵,那可是瞒不过人的。傅山的文章,山西士林中人熟得不能再熟,即便糊了名字也能轻易看出来。太初,你可记得当年张居正张白龟参加湖广乡试时,本来以他的文章可以稳得头名解元的。可主考官却觉得张居正年纪尚轻,还需历练,真中了举人,对他未必就是好事。于是,就将其刷了下去。傅山实在是太轻狂了,已经引起了当地官府的不满,这次,依老夫看来,肯定是中不了的。”
“阁老言之有理。”朱玄水笑道:“一个秀才,就敢聚众闹事,换我是主考官,也得将他给拿下去。不过,刘相,如果傅山故意将文章作得叫人认不出是他所作呢?”
刘宇亮摇头微笑:“每个人所做的文章都自己的风格,若临时改换风格,画虎不成反类犬,傅山还能中吗?”
孙元:“阁老说得是,其实,傅青主倒是个人才。他和恩相相熟,这次秋闱若是落弟,还请阁老修书一封,请他到末将幕中参赞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