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些,他突然想起自己少年发蒙时父母的期望先生的严厉,青年时的寒窗苦读,中进士的意气风发,入阁时的志得意满。
可这一切,也许立即就会化为乌有。
难道我这一辈子,到临了就为了这么一个结局。
一念悲处,竟有浑浊老泪落到纸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小吏治快步走了进来,一脸酒醉似的通红:“紧急军报,紧急军报,前线大捷,斩首一千二百级。”
这一嗓子,立即将还留守在内阁的几个书办都吸引过来。
毕竟,这一场仗就在京城外打,直接关系到城中每个人的生命安全,想关心都难。况且,大明朝的军队打仗打得也实在太憋屈了,可以说是从一场失败走向另一场失败,根本就没有点让人欣慰的消息传来。
如今竟然听到有捷报传来,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偏偏又畏惧刘阁老的,不敢进屋,只拥在门口听着。
“一千二百级!”刘宇亮倒是吓了一跳,心中的第一个反应:这下面的孙子实在太操蛋,冒功冒成这样,若战场在辽东或者湖广,咱们也没办法查验,可这一仗就在城外打,骗人也不动动脑子?
拿过捷报只看了一眼,刘宇亮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一点。报捷的是宣府阵,说是昨日上午,宣府军夜袭建奴老营,因为兵力不足,逼不得以撤退。但鞑子狂妄,竟穷追不舍,宣府镇渤海所参将孙元率两千宁乡军奋起反击,击溃建奴五千追兵,斩首一千二百余级,其中真夷有五百来人。
刘宇亮自知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尽头,说不明日出城视师,就会死在战场上。他现在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性子,冷笑一声:“好大胆子,区区两千边军就敢妄言斩首一千二百了,还五百多真夷。这捷报写得到处都是漏洞,渤海所的孙元失心疯了,行骗行到内阁头上,可厌之极,可厌之极!”
内阁是什么地方,一天到晚同地方大员,各部衙门送上来的折子文书打交道,尤其是他们这种两榜进士出身的阁老,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任何一分文书,只要经他的手扫描上那么一眼,立即就能从里面挑出问题来,也能分辨出真假。
换成往常,这么一分可笑的捷报送上来,其他书办小吏也都笑翻了天。但今日却怪,那些小吏们不但没有露出一张嘲讽脸,反都涨红了面皮:“好个孙太初,好个孙太初!”
“我大明军总算是胜了一场,好好好,好得很。虽说未必就能退兵,可建奴此战受挫,士气沮丧,想必不会再攻京城了。”
“是是是,只要建奴不攻京城就好,他们又不可能在这里久留,过得一阵子,自会北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真是一个好消息了,没啥说的,等下大家也不要走,小弟做东,请诸君起小酌几杯,当做庆贺!”
“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众人又是红了脸,又是跺脚又是鼓掌,全然将刘宇亮这个阁老给忘记了。
刘宇亮也是莫名其妙,忍不住问旁边的书办:“怎么,难道这份捷报是真的?两千宁乡军就能灭五千建奴,可能吗?”
那书办一脸的喜色:“别人说的或许是假,可这场胜绩若是出自孙元之手,却绝对是真的。阁老且放心,斩获的人头经过宣府总兵官杨国柱的鉴定之后,又送了上来,兵部已经派人勘验过,都是真的,绝对不是杀粮冒功。”
说到这里,那书办突然叹息一声:“这个孙太初也真是太实诚了,别人若是有如此斩获,绝对往十倍里夸大,说成一万级也是有可能。他却好,一级就是一级,绝不多报。”
门口,一个书办笑道:“也只有这种有愣劲心思简单的人才做得了沙场悍将,否则他孙太初就不仅仅是一个参将,说不定已经是一个七品正印知县了。”
又有人笑道:“军汉就是军汉,也只有这种直愣子才能上得了阵,杀得了。他又不是读书种子,做什么正印七品。”
众人都是一阵低笑。
“孙元孙太初,这人的名字听起来好熟。”刘宇亮以手指揉着太阳穴,须臾,才迟疑地说道:“是不是滁州大战,又在泗州生擒贼寇高迎祥的那个孙元。”
“正是,正是,阁老竟然不记得。”
刘宇亮尴尬一笑,两年前他可不在内阁,还不是宰辅,又如何知道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