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更大,眼前一片朦胧,有些看不清楚。
突然间,一种不祥之感在郑芝龙心中升起。这感觉无缘无故,无从琢磨。
家丁们才笑闹,郑芝龙突然大喝一声:“都安静。”
这一声响亮之极,其中还带着莫名的惊慌,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惊讶地看着他们的统帅。
郑芝龙将右耳侧向北面,凝住心神。
风声轰隆,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风雪的咆哮声中有一片喧哗传来,声音虽然低微,却漫长低闷,就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样。
郑芝龙铁青着脸,大喝:“上马,直娘贼,前方有大队人马,至少……他娘的,至少五六千,甚至上万。”
听到这话,众家丁这才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微微起伏。身边的战马也开始烦躁地打起了响鼻,用蹄子不住地刨着积雪。
“会不会是建奴?”这句话让大家一阵惊慌,这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跳上马去。
“不会,绝对不会,走,去看看。”郑芝龙猛地跳上战马,飞快地冲了出去。
众家丁都绷紧面皮,有人抽出骑弓,又人提着长矛,如同一道风般追了上去。
前方一里地就是拒马河,如果来的是建奴大队,就凭他们这百余人,又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对面是一座荒村,一口冲过村子,就来到河滩边上,眼前的情形让所有人都张了嘴巴,就连战马也被这可怕景象惊得高高扬起前腿,停了下来。
眼前是将冻未冻的宽阔的马河,连连大旱,河面已经变得极窄,水量也将近枯竭,露出大片大片河床,河中,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浅浅的水洼。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夹带着幽燕的朔气,冷到人骨子里去。
雪花扑面,落到所有人的头上,身上,人和战马口鼻间都吐出一尺来长的白气,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眼前全是人潮,大队的败兵如同夏日茅坑里的蛆虫,混乱地朝前涌来。看他们的旗号,有马宝的镇海军,有郑鸿逵的镇江军,也有大量的民夫。
他们一个个衣甲破烂,披头散发,面上的表情惊恐者又之,麻木者有之,愤怒者有之。但不管怎么样,所有的人都愤怒迈动着沉重的步伐,踩着积水、浮兵,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压榨出来,奋力朝南岸逃来。
旗帜东倒西歪,已经彻底失去了建制。所有人都空着双手,手中的武器都丢了个精光。至于铠甲,如果不是天冷可以用来御寒,估计也都被他们脱掉了吧?
是的,起码有一万人,铺天盖地,黑糊糊将整个眼帘占满,没有人朝后面看上一眼,只是埋头朝这边猛冲。
上万人都在大口喘息,口鼻中喷出的白气在头顶连成一片,如同起了一场茫茫大雾。
据郑芝龙所知道的,这里的水浅,又有大片平缓的河滩。因此,他才选择从这里过河去于马宝汇合,确实掌握镇海军。
想来,眼前这些败军也是知道这里的,都同时涌了过来。看远方,还有不少人马朝这里赶,败军人数有进一步增多的趋势。
镇海军本有士卒三万,这是郑家北伐的主力。另外,郑鸿逵还调动了所有的镇江军兵马,征发了大量的民夫,如此一来,郑家在北京的总兵力应该在五万左右。
如此多的人同时涌到这片狭小的区域,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混乱。
很快,一队还算严整的部队冲了上来,提着刀枪朝前面的人一阵乱戳乱砍,大声呐喊:“滚开,滚开,别挡道!”没有兵器的则摘下铁盔,毫不怜悯地朝昔日的战友头上砸去。
镇海军中具体是什么情形郑芝龙并不知道,大凡一支军队都有着他特有的气质和原则。就福建郑家而言,他们本是海盗出身,平日里靠的是江湖义气,这才将江湖好汉和亡命之徒纠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军事集团。
在郑家军中,义气高于一切。只要你这人对于兄弟讲义气,无论做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可以原谅的。否则,那就是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义气”这两个字也是郑芝龙经常挂在嘴边的,是郑家军的军魂。
可就在现在,为了尽快逃过河,士兵们却向自己人动起手来。
只听得惨叫连连,红色的血花四下飞溅。受伤的士兵不住倒下来,被千万双脚一踩,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而那些动手的凶徒,面上虽然看起来极度疲惫,却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和……兴奋。
是的,兴奋……维系郑家军,或者说镇海军的义气原则再不复存在了。
镇海军完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就溃下来了,难道说马宝遇到建奴的突袭吗?
不是说建奴肯定会逃,北京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吗?
预感变成了现实,叫郑芝龙浑身冰冷。但额头上却烫得怕人,不段有汗水沁出来。
千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有抑郁、愤怒、失望、悲伤……不管怎么说,失去了镇海军,自己先入北京为王的企图,自己辛苦了这几个月,甚至不惜和儿子翻脸,最后却得了这么一个结局。
这该死的贼老天,真要折腾死我郑芝龙吗?
“该死的,怎么能够对自家兄弟动手,还讲不将义气了?”郑芝龙身后的家丁也是气得胸膛都要爆炸了,同时张弓搭建指着那一股正在行凶的溃军,只等他们的南安伯一声令下,就将这些坏了郑家军规矩的混帐东西射成蜂窝。
可郑芝龙只是浑身颤抖,什么话也没说。
不片刻,那一队凶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