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在静州城和落河城之间,有座揽月山,山上有座吟月庵。到了初秋鬼节,按照惯例,每年这个时候,陆巧然都会被带到吟月庵去见一个姑婆婆。以前是她母亲带着她去,后来母亲去世了,就由奶奶带着她去。她也曾好奇地问这位姑婆婆是什么人,可是不管是她母亲还是她奶奶,都没有明确告诉她。
姑婆婆一见到陆巧然忍不住泪如雨下,哭得很伤心,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和陆巧然见一次少一次。她说了很多话。有一些陆巧然听得不太懂,却又不敢问,而且就算问了,她知道,奶奶和姑婆婆就像约定好了一样,也不会告诉她。
姑婆婆流着泪说:“我自己没有孩子,他们俩一个是我亲侄女,一个过继在我名下的儿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把他们当亲生儿女一样疼爱啊,他们就算这一世没有夫妻缘分,可兄妹情分也有的吧,怎么就一个比一个犟,弄得跟仇人一样,死生不相见?连我要见上一面,也要翻山越岭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我怎么能不伤心?”
陆巧然不知道这死生不相见的人究竟说的是谁和谁,难道其中一个说的是母亲,那另一个说的是谁。
不知什么时候陆巧然已经在姑婆婆怀里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姑婆婆和奶奶还在说话。看到她醒了,她奶奶让乳娘带她回房睡觉,两个老太太继续说话。
这边陆巧然被乳娘服侍好在床上躺下了,可是她再也睡不着了。她轻轻地起床,乳娘在外间睡着了,她成功地偷偷跑了出来。
这揽月峰和吟月庵的名字起的太恰当了。就说此刻,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吟月庵就像是月下仙境一样,令人心醉。陆巧然忘了刚才姑婆婆传给她的忧伤,她也不想去打扰奶奶和姑婆婆之间的谈话,一个人享受起山中的妙景来。陆巧然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大门是出不去了,只能在寺院里逛逛。寺院不大,却很精致,一砖一瓦,一墙一廊,都见心血。尤其是轻柔的月光下,幽静的廊灯里,那屋檐上的砖雕,更显得深不可测。
此时,另一个人也在寺院里瞎逛。
朱墨锦听说他奶奶要来吟月庵,非要跟过来。他奶奶平日里恨不得他时时刻刻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去吟月庵却不带上他,这极大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他一定要跟着来。他奶奶没办法,只好带着他来。只是见陆家祖孙的事万不敢让他在场。一是怕他回去乱说,被他父亲朱玉成知道了就不好了。二是,既然上一辈的人关系闹得这么僵,下一辈的人最好不要再有什么牵扯。
朱墨锦早早地就被安排睡下了,他哪里睡得着。早就跑出来,他轻轻松松地爬过围墙,到了山林里。爬过树攀过岩石,学过鸟叫之后,他终于决定还是回来。翻回了墙,穿堂过巷,朱墨锦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咿咿呀呀似在唱戏,还是个女的。朱墨锦想,这不会是闹鬼吧?朱墨锦是个不怕鬼的,他还想见见这鬼。
他寻声而去,那咿咿呀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明了。渐渐地,他听到似乎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他立在檐下,细细地往下听,这个唱戏的跟他在戏台上听到的极不一样,她似乎并不知道怎么唱戏,起得随意转得突然。但是那声音却像是浑然天成的璞玉,在这月光下的揽月峰,这个声音和这里的风声、雨声、还有树叶落下来的声音,还有不经意闯进来的鸟叫声一样,似乎本来就是在这山林里生成的,也只能在这个山里里听得到。朱墨锦心想,这山里果然尽出些有意思的人。
他悄悄靠近屋门,那个人的身影渐渐显现在他眼前。他再一次惊住了。她竟是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她立在佛像边,以佛座为台,以月亮为灯光,对着空空的屋子,就像对着满堂宾座,忘情地唱着她未必懂得的痴男信女的伤心叹事。
她拿着扇子,一会是梁山伯,一会是祝英台。
她唱“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樵夫将柴砍。”
她唱“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很难。”
她唱“他为何人把柴打?你为哪个送下山?”
她唱“他为妻子把柴打,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
她这样忘情地唱,他这样忘情地听。就这样,戏里的一段故事就到了最后。
她唱,九妹与你可相象?
她唱,她品貌就象我英台。
她唱,未知仁伯肯不肯?
她唱,家父属我选英才。
她唱,如此多谢贤弟来玉成。
她唱,梁兄你花轿早来抬。我约你,七巧之时……
她唱,七巧之时。
她唱,我家来。
她唱出了世上最美好的约定和等待。然后立在那里,沉默着,他陪着她沉默着,只听到风吹过,叶子落下来的声音。她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遗世独立。他却透过她看到了那一世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孤独,也看到了这一世她的孤独。
朱墨锦还在想着,怎么与这位有意思的人相见,又不吓着她。远处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绪。
“少爷”
“少爷”
朱墨锦心想,不好,仆人来找自己了。还是先不要让她见他,万一被她“出卖”了呢?
“小姐”
“小姐”
朱墨锦彻底犯晕了。这小姐是叫的谁,按理,她一个唱戏的丫头,不会被人唤作小姐的。那女孩早就警觉起来了,正想着要不要先跑下去,躲起来,这佛座上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