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肖娘吃过一顿饭,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匆匆告辞。
朱颜缓缓往后院走去,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肖娘倒是个爽快的人,自己留她吃饭,她也不推辞什么——反正她家中贫苦,能省一顿便是一顿,这样一个不着矫饰却又精明能干之人,若是能够收归己用,那该多好?
不过,朱颜很快又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不过是希望在这儿过些舒心的日子,行医救人固然可以解决自己的生计问题,但要时时刻刻与人周旋,有时可能还会惹祸上身——她不是不懂,昨日徐绸珍让自己不救,袁宣清又那般婉言相劝,可如果真的任由人在她面前死去,她于心不安,或许也带一丝技痒的成分……
不管怎么说,她不容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无常捉走。
可就是这样的固执,一定会将她害惨的。
所以,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决定了,和过去一样,她不管是朱颜还是朱燕,她要转行!
阳光从细瘦的竹叶间洒落下来,堪堪落到她额前的碎发上,被朱颜长长的眼睫筛成许多细碎的光点,在眼前晕开了一片又一片五光十色的圆斑。
那些过去的事情,也似乎将在这一片烂漫不已的阳光中涌回脑海。
当年,她选择了中医的这一条路,从无休止的背诵的海洋里浮起后,猛吸了几口腥湿的空气,初时的新鲜感和排斥感全都褪尽,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这样下去,执业终生——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而且还是一个穿梭于传统医学之间的医者,或许是每个女孩都曾经有过的梦吧?她曾经以为,这样再好不过。
可是,事实总是无情地将幻梦击碎,在她生活的时候,那样的医者早已消失殆尽,做一行知一行,一袭白衣背后的阴暗与丑陋,终有一日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面前。她蓦地明白,她想要的那些,终究不过是一个开满桃花的武陵幻梦……
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逃开,她拼了命地去学更多的东西,希冀着将来靠自己的力量进入别的行业,而学过的一身医术,她只想作为副业。
怀霜刃于袖内,其间锋芒,只想自己一人静静品味。
微风带过,竹影轻晃,面前的阳光被骤然一挡,将朱颜从一场历时不知多少年的幻梦中惊醒。
面前还是朴素到破旧的农家院子,周身是花花草草,洋溢着自然的气息,抬头看天,并无电线切割的瓦蓝色如同一湾干净的湖泊,从未被人涉足。
朱颜深深吸了口气,敏锐地捕捉到鼻尖一点奇特的香味,是竹叶吧?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不自觉地吟起杜少陵的咏竹之句,朱颜嘴角的苦涩重又化为笑意。
过去的那些事情已经离她很远了,如果不是每日诊病时时要用起以前学过的医理,朱颜大约都会把那种种当作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了。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一梦醒来,自己究竟是梦中的蝶,还是眼前的人?朱颜曾经不知缘何“蘧蘧然”,但在自己睁眼看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她蓦地明白了,那种惊慌失措之感,竟是无人可以倾诉。
出了这一回神,朱颜只当做了个不切实际的梦,并没有消沉下来,猫着身子蹑手蹑脚进了安置白蘋的屋子里。
里面燃着清凉的薄荷香气,彻底将朱颜带回现实,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两个病人。一个体征平稳,却总不见醒来,另一个,年老体虚,虽然眼下将命抢了回来,但预后如何,尚且不能确定。
而明日,她就要再入边府,为那个自己一句话救好的小儿诊病,虽说有袁宣清这般用药的高手在,自己只需去诊一诊病症即可,但毕竟小儿科是最难诊治的一科了,她又不是钱乙,心里还真是直打鼓。
白蘋依然是稳稳地睡着,朱颜伸手取过一旁指节粗细的竹管,这是不多几日前她和徐绸珍做的小导管,将里面的竹隔小心戳破,把锋利毛糙的边缘全都打磨光滑,小小的竹管大约也只有一截小臂那么长,但这几日喂药饲食可都靠了它。
只需要将竹管的口抵过食道与气管的交叉处,防止昏睡中的白蘋将药物呛入气管即可,朱颜做了几次,也变得熟练了不少,很快就将一碗绿豆解毒汤给她灌了下去。
闪身折进另一间屋,那老妇见着了肖娘之后安定了许多,如今已经睡了过去,脉象比之前有力了不少,朱颜心下稍安。
姣好的脸上略略现出一点倦色,朱颜低头抿了口茶,随即提起屋角的一把小铲,转到了后院中。
墙根旁除了一丛薄荷之外,还长着一株其貌不扬的小草,上面朱颜特意用黑纱搭了个小凉棚,但墨绿的叶子还是被夏季的焦灼烤得发蔫。
朱颜细心地在旁边松了松土,抿唇焦急地看着那株草——这是她昨日在河边的芦苇根子附近发现的,名唤“岑草”,俗名便是大名鼎鼎的鱼腥草了。在这个缺医少药,一时半会儿又提取不出青霉素的地方,鱼腥草可是一味良药,何况只要采草煎汁,制法简单,何乐而不为?
“燕子!”
“燕子姐姐!”
朱颜正寻思着如何养活这一株鱼腥草,又得让它繁衍生息,一老一少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断。
扶着墙根慢慢起身,捶一捶发酸的腰背,再跺一跺发麻的双腿,朱颜这才慢吞吞从后院的隐秘处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