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常常是进步的诱因。
身为赌徒的李有才崇尚‘运气’二字,却从不相信运气,他认为今时今日的一切不是凭运气得来,因为他的运气一向不好,是个倒霉蛋,过去常为此抱怨,现在反而感到庆幸,是坏运气造就了他。
关于惠子护士,他放弃了计划;有些事情表面看起来简单,其实很复杂;胡义被扣这件事李有才不敢草率处理,转监至今李有才一次都没过去见,因为猜不透赵大队为什么这样做;下不了狠心让惠子护士当炮灰,那就不得不开始考虑眼前的困境了。
可能性有三,一是赵大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借机试探反应,因为胡义的面生而考虑展开调查。
第二种可能是这次抓到的八路俘虏供出了涉及胡义的情况,而胡义的侦缉队身份来自李有才自己,所以赵大队想把胡义和自己联系起来,一石二鸟。
第三种可能是过去的事情走漏了风声,所以赵大队盯上了自己,真正要被调查的目标是自己,胡义反而是被牵连的调查对象。
蜷躺在办公椅里的李有才深深叹了口气,最阴险的‘上策’才是最佳选择,如果换做是胡义,他会对惠子护士动手么?女鬼子也是鬼子罢!
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随即门开,两个伙计抬着一面纸封的字匾进门,其中一个谄笑道:“李队长,这是您订的字,给您裱好了,这该挂哪?”
“挂哪?当然是本队身后头顶啊!”
但凡有办公室的,当然得有幅字,什么正大光明、天下为公、厚德载物等等等等,李有才前段时间心情‘很好’,觉得自己的办公室太冷,于是也决定布置布置,今天这幅字到货了。
叮叮咣咣敲钉子的声音响起来,走廊里经过的人不禁驻足在侦缉队副大队长办公室门口,没级别的探头斜脑往里看,有级别的蹭进门里来参观,那幅横宽字匾被抬上了墙,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笔锋张扬,漂亮!
李有才倒背两手看得很满意,回头问门口的参观者们:“怎么样?”
不识字的家伙们赶紧竖起大拇哥喊好,识字的拼命揉眼睛,生怕是看错了:“这字……倒是写的好!”
距离李有才办公室没多远,赵大队长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刚刚放下大烟枪,陶陶然眯缝了半天眼才把身体勉强坐正,懒洋洋问面前等待汇报工作的属下:“怎么样?”
“为了避免递消息,我把那家伙关进了重犯单间。到现在为止,李队副一次没去看过,也没再干涉。”
“这两天他在干什么?”
“昨天中午他去了醉仙楼,还带了个女人,是军医院的惠子小姐,后来的行踪不确定。”
“不确定?我养你干屁吃的?”
“他骑的是摩托,我是自行车,真没辙啊!不过我猜……孤男寡女还能干什么,他俩应该是搞上了吧?”说到这里属下忘我地一捶手:“可你说他俩怎么能搞上呢?怎么好事全让他这赌鬼占了呢?搞完了别动队搞太君,天理难容吧!我恨不能手刃了他,我……”
“滚!”赵大队重新抄起桌上的大烟枪。
“呃……是。是。”属下梦醒般点点头,临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他刚在他办公室里挂上了一块匾,您猜写的什么?”
“……”
“狼——狈——为——奸——”
赵大队没能再合上嘴,终于轮到他不能理解了。
……
午后的阳光安静地洒满了树叶,在树下仰望,当树叶沙沙响起,那些缤纷的光隙便有了生命般晃,又像是飘,缤纷耀眼的飘。
一直以为这棵皂荚树是孤独的,因为它孤独于水岸;现在终于明白,其实它已经爱上了河。
蔚蓝下,河水,与岸畔的一棵树,根本不是关于孤独的风景,而是关于守护,关于依偎。
她站在树下,静静望着河水,终于发现河水一直都是幸福着,祈盼着下一个雨季,与树接近。
这不是她第一次奔跑在弹雨里,却是她最努力奔跑的一次,不是害怕中弹,而是害怕身后的重机枪声不肯停歇,他就是不肯停歇,逼着她耗尽毕生的力气也不肯停歇,直到被无情的轰鸣湮没,他自私至极!
她抄起竖于身侧的中正步枪,扯动枪栓子弹上膛,枪托抵肩,射击姿势竟与他那么像,很随意。
枪声锐利地撕破了寂静,连续四次的清晰之后,中正步枪被她不舍地放下了,还有最后一颗子弹,被她留下在枪膛里。
然后泪水才夺目而出,流下她的白皙,仍然洁净无痕,只是不停流,无痕。
她不知道谁才是河!谁在祈盼雨季!谁在恨雨季!
不知多久后,又一个身影出现在树旁。
“是你开的枪?”
“是我。”她努力整理着表情,不回头。
“如果你想练习射击,我可以教你。”
“不必了。”
“苏青,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关于这一次突围……我考虑了很多,我也明白了很多。我……为了我们的神圣理想可以不惜一切,但我们也不知道明天有多远,我是不是有明天……我的意思不是说悲观,身为革命者我不想留有遗憾,能与你肩并肩在战斗中让我觉得……很幸福……我是说……我不想没有机会说……我喜欢你!”
明明已经学会了留下一颗子弹,明明已经把泪水流干,她却仿佛中了一枪,再不能站立,只能扶着手边竖立的中正步枪一寸寸滑坐下来,这支步枪是她最后的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