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汉奸忧郁了,从未如此忧郁过,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什么都没对苏青和胡义说,他不善于倾诉,善于倾诉的人当不成好汉奸,何况他注定孤独得没有倾诉对象,他的心只有骰子能读懂。
他的世界已被迷雾环绕,他得自己去分辨方向,自己选择路。
天又亮了,他又出现在肮脏的街上,穿着他习惯的黑衣裳,颓废靠在街边那根略显歪斜的电线杆旁,却没戴他的小墨镜,那墨镜被他拿在手里看,镜片都已碎裂。
这一切绝不是偶然,前田胸有成竹,仿佛掌控着一切,并且出乎意料地饶过自己一条小命,而八路胡义和特务苏青仍然好好地住在狗窝里,这说明前田并未怀疑和跟踪过自己,前田所掌控的仅限于别动队!
狗汉奸抬起头,卖烟孩子刚刚转过不远的街角出现了,发现了靠在电线杆旁朝他看的狗汉奸,于是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凑过来:“还是来一包老牌子吗?”
汉奸没有报以往常的笑,只盯着卖烟孩子看,把那张脏泥脸上的笑容看得一点一点消失,到最后只是不自然地面对他眨眼。
“小崽子,我现在就可以毙了你,都没人敢往你尸体上看一眼,不过我并不想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你,和你那个泥弟弟,还有你的穷爹娘,从今天开始,再也找不到任何活儿干,再也不能做任何买卖,再也出不去城门,只能做乞丐,我就在这看,一直到你们全家都活活饿死在城里。”
语气越平静,话越刺骨,冷得就像这条肮脏的街。
噗通——卖烟孩子给汉奸跪了,膝盖上的破烂补丁跪落在坚硬也恐惧得感觉不到疼,套挂在脖子上的售烟架子仿佛沉重枷锁,随着瘦小身躯的颤抖而晃动着:“俺错了。李队长俺错了。求你别惩罚俺弟和爹娘!俺求你了!他知道你总是找俺买烟,他说如果发现你有什么怪事就去告诉他一声,可以换一块钱。所以……所以俺就把你悄悄托俺弄毒药的事说了。”
“小白眼狼!我特么给了你那么多钱,不说上回的,从咱认识到现在都有多少了?嗯?居然挡不住他给你一块钱?你还好意思挎个破烟架子满街做买卖?会算账吗?”
“俺……俺不是忘恩负义,也不是图那一块钱。”跪在地上的卖烟孩子低下头,咬了咬牙,又小声嗫嚅:“谁让你是侦缉队呢……俺以为他是八路。”
“……”
狗汉奸听得眼前发黑,心说这汉奸当得太成功了还是太失败?个二百五泥孩子还想找八路?特么八路此刻正在我这汉奸家里过日子呢!什么鬼世道?活得真累!
“他是谁?”
“南街棺材铺掌柜。”
“这么容易你又把他卖了?小崽子,你的大义呢?嗯?”
卖烟孩子不敢回答仍然老老实实跪着,狗汉奸微微俯身,从售烟架上选择一包最贵的烟拿起来,在那孩子面前晃了晃:“把这当赔偿够便宜你了吧?”
孩子没想到狗汉奸拿一包烟就放过他,兴奋得猛力点头:“那……下回你还找俺买烟吗?”
“小崽子你还要点脸不要?还好意思再见我吗?”
“俺爹干活那厂里的窑刚塌了。”孩子乞求。
“好吧。”
……
梅县城内,南街,棺材铺,关着门,门外站了几个冷眼警察,过往行人都远远绕开走。
棺材铺内,掌柜的已成血淋淋的尸体,明显死于酷刑之后,李有才也在,正在水盆里洗他那双血淋淋的手,随意扯了毛巾一边擦干,一边往铺外走。
有两件事被证明,第一,林秀与此无关;第二,别动队有人知道林秀与李有才接近,由此猜测到李有才获得毒药的可能用途。这让李有才松了一口气,觉得精神好多了,至少林秀还是林秀。
现在他才意识到,令他无法走出迷雾的最大障碍就是林秀,排除林秀的嫌疑之后他又变成了他,变成了那条闻闻嗅嗅低调而又聪明的狗,虽然整个谜团仍然没有答案,起码他知道了方向,有了自己的猜测。狗汉奸与苏青完全不是一类人,他不需要证据,只管判断,无顾忌。
李尾巴见他出来了,扔掉烟头朝几个警察一挥手:“现在该进去查验案发现场了。”然后踱步到李有才身旁,低声问:“有眉目了?”
李有才站在街边,深皱眉头看着对面建筑,摇摇头反问:“你们警队最近有被前田要求开会没有?”
李尾巴诧异:“明天晚上。你怎么知道?”
“因为侦缉队明天晚上也开会。”
“侦缉队也开会?这有什么关联吗?”
“别动队要完了,彻彻底底一干二净地完蛋,无论打手还是靠山连根拔,在后天天亮之前。”
汉奸抬起头看天空,无风无云好天气,他却完全没有好心情,他心里的选择题到现在都没能结束,也许这是最后的选择。良久,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转向面对身旁仍在一脑袋问号的人:“尾巴,二哥想求你帮个忙。”
“求?二哥,这辈子我可头一回听你跟我说这个字!你想吓死我?”
李有才笑了,抬手将面前李尾巴的警帽替他扶正,又为他掸去黑警服肩头上的一抹微灰:“谁让你二哥我穷得连特么个能信的人都没有,只能坑你了。”
……
兴隆镇,某个不起眼的民居内。
林秀不太自然地收回被男人攥住的手:“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应该在这里把伤养好再走。”
男人摸了摸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