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细竹篾的轻盈框架,纸糊的方型空间,底部放一点松脂,点燃,热空气开始充盈,它便飘起来了;随着风偏,越飘越高,在巨大的黑暗苍穹背景下,令仰望者不禁产生神圣的悸动,感受到神灵的遥远。
有人称它祈天灯,有人称它许愿灯,还有人说它是诸葛亮发明的,也像诸葛亮的帽子,所以该叫孔明灯。
在胡义抬起了手臂准备向前挥舞的那一刻,他的动作突然凝固在黑暗里,没能彻底完成发动进攻的指示动作,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身后的一些战士都已经半蹲而起了,却因为他雕塑般的诡异停滞而茫然,于是再向前看,终于也注意到那点正在无声无息飘升的光亮,那不是高高的星星,那是一盏高高的灯。
“连长?”最近的战士忍不住用极低的声音开口。
胡义没有回答,似乎根本没听到战士的话,他的视线紧紧盯着那点高高的飘光。
迷茫。
狐疑。
“连长?上不上?”
思索。
等待。
晃动的哨兵仍然是晃动的哨兵,宁静的绿水铺仍然是宁静的绿水铺。
治安军是废物,鬼子可不是傻子。
“撤!”
“……”
也许是他凝固得太久了,一个字的命令低声出口居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说撤!后队变前队。原路。现在。”
战士们不明白为什么绿水铺村里会凭空飞起一盏祈天灯,更不明白连长看到灯为什么就盯着不再动了,现在反而直接放弃袭击计划改撤退。没人敢质疑,其实这事好事,起码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舒缓,今夜不会有战斗了。
当队伍在黑暗中猥琐地脱离了危险距离,石成终于放慢了脚步,一直等到胡义的身影最后出现。
“连长,咱为什么撤?”
“因为那灯。”
“那灯?”
“身为军人,你能容忍一盏孔明灯在你的阵地或者驻地上空飘么?”
“我……不能!”
“那鬼子为什么能?”
“也许……鬼子没见过,觉得好看?”
“没见过就更应该开枪把它打下来看看!”
“那……你觉得鬼子为什么能容忍?”
“我也不知道……也许你真的说对了,而我是错的,鬼子是鬼子,不是人。”
与胡义并行在队末的石成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望着那盏高高的光芒,忽然双手合十,静静许了一个愿,然后返身去追消失于夜幕的连长。
……
晚十时许,马良带一排疲惫返抵酒站,老秦得讯匆匆出迎。一排人没少,只是有一个是被临时编成的担架抬回来的,行军途中摔伤。
一排没能等到李有德的队伍南下,也没能等到胡义带二排北上汇合,不过马良设的后哨等到了北上的鬼子,确认了鬼子是向绿水铺方向行进,于是马良直接带队撤回,胡义和二排的情况究竟怎样他无法知道。
“鬼子真的来了!”这句话在秦优口中连续自语了三遍,这既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他都不知道究竟该高兴还是难过,当即命人火速回团送报。
……
午夜刚过,陈冲狼狈抵达酒站,整个人跑得完全虚脱,到了酒站之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只是简单汇报了几句便人事不省。
王朋连来了,目前即将到达青山村,陈冲是一路先走,赶在队伍前头先回酒站来复命的。
秦优当即命人奔赴青山村去寻找王朋连转述情况,内容为:“一,王朋连不必南下酒站,先驻扎于青山村废墟即可;二,鬼子一中队,治安军一营现在绿水铺休整,明晨必定西进;猜测李有德部也将于落叶村方向协同西进,兵力未知;三,计划是引敌先至酒站,若成,王朋连即于青山村阻击李有德部,或者外加治安军一部,不求一次阻击成功,量力而行;若九连吸引不成,王朋连则改为沿青山村至大北庄一路袭阻迟滞,九连出酒站跟进尾随敌人,相机行事,整体方案再议。”
……
小红缨找大狗商量她的个人计划是出于两点,一方面,虽然看大狗不顺眼,但大狗是个见多识广的兵油子,指不定让小鬼子揍过多少遍了,对鬼子不可能不了解;另一方面,大狗是个爱枪的,一个爱枪的兵绝对不可能是笨蛋,何况他搂着的还是一支马四环!更关键的是,大狗看她也不顺眼,没交情没感情没共同理想,并且有逐渐成仇的趋势,完全不用担心他会泄露这个有死无生的计划。
事实证明,她找对人了,大狗对鬼子果然门儿清,这个没有同情心的白眼狼最终还是给小红缨出了一个主意,让她可以判断哪个是该死的目标。因为小红缨说:她死了,他的马四环就再没人惦记了,从此高枕无忧,吃得好睡的香,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
凌晨三时许,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完成。
没点灯,屋内是黑的,漏进窗口的夜色勉强可以分辨出静静坐在破桌边上的小辫儿轮廓,她已经坐了好久。天都快要亮了罢,马良回来了,陈冲也到了,可狐狸还是没回来,按计划,半夜里他就该回来了,除非他不顺利,除非……或者死了。
看来是该她出马的时候了,她骄傲地这样想。
不能带上傻子,因为这回跑不掉,多带一个就多死一个。她起身,背上她那支三八大盖步枪,把子弹盒随手撇在了床上,用不着,枪膛里的五发都嫌多,带多少子弹都是累赘。
轻开门,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