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已无睡意。
李响和吴石头仍在酣睡,静静坐起在渐亮的光线里,穿军装,束绑腿,习惯性地打上与众不同的两层,站立,整平衣摆,拿起军帽随手整形,认真戴正,轻开门。
秋风阵阵,树梢曳响,鼻息中冲入醒神地凉。
太阳还未起,朝霞已经粉饰了东方,抬头望,黎明的天空晦蓝,大团大团的流云淡黑的底,向东的边缘晕红,低低的向南飘去,又仿佛脚下的地在走。
一个瘦小身影爬出了碉堡,隔着无叶的树林,看得出那是徐小。他并没望过来,他只专注在他手中的军号,他举目向东,觉得阳光即将跳出阴霾,然后开始往坟包一样的碉堡上头爬。
他高高的站好,面向了东方,烈烈晨风风吹得军号上的红绸呼啦啦飘,却迟迟不见他手中的军号扬起,他静静肃穆着,像是在等待。
胡义一直没有移开目光,忽然觉得这更像是祭祀,他知道坟包上那个瘦弱的昂扬正在紧张,所以……连自己这看客也莫名紧张了,像是战斗之前。
仿佛过了许久,一阵风沙之后,铜色的闪亮毅然扬起,斜指苍穹,鲜红的饰带高飘流波。
嗦(低)——哆——咪——哆——
咪——嗦——嗦(低)——哆——
嘹亮,颤动心弦;悠扬,如风呜咽。一遍,又一遍;重复在远山,回响在河面……
流云的晦暗消散了,变成大团大团的锦白,在风的上方奔涌;万丈光芒刺破了朝霞,金灿灿地洒满东方。
多年以前,刚刚参军的时候,在军号声中学会了骄傲;后来,逃出了长城,就再也没听过军号响,也许有响过,只是自己听不见;最近一次听到军号,是在师部医院,在病房里,被唤醒了耳朵;此刻,军号声响起在酒站,谁能想到呢,整个独立团已经很久没有军号声了,因为已经没有司号兵。
胡义心里莫名地紧,紧得透不过气来,抑制不住地挺胸,让悠扬旋律激荡在胸中。在军人耳中,这是人世间最优美,最震撼的旋律,没有勇气的人是永远无法体味到的,他还这样想着,结果没有勇气的人果然出现了。
一头睡眼惺忪的熊恼怒地爬出了那个大坟包,朝昂扬在坟包顶上的小号兵怒骂:“姥姥个小兔崽子,要是不拗断你个小鸡脖子,老子就不姓罗!”
正在风中悠扬的‘起床号’声戛然而止,半路中断的感觉让胡义心里这个堵得慌,哪哪都不舒服,没着没落的肺子疼!
小号兵放下了手中的骄傲,扭过头朝熊委屈道:“连长说我可以吹。”
“吹你姥姥!你给我下来你听到没有?三天不打你上坟揭瓦,今天你看我不……”
徐小的余光终于瞥见了什么,赶紧低声对熊说:“班长,连长来了!”
“来个屁!少打马虎眼!”罗富贵嘴上不信,心里可不敢托大,扭头朝酒站空地那边晃了一眼,结果这熊脑袋就再也没扭回来,整个大身板都跟着脖子一起向后转了:“嘿嘿,胡老大……真早啊?嘿嘿,呵呵呵……”蒲扇般的熊掌开始抓他自己的后脑勺。
古铜色的面孔毫无表情,细狭眼底没有一丝波澜,首先面对徐小:“好!真的好!这才是好样的!从今天开始,每天吹军号。现在继续吹,重来一遍!”
这是徐小第一次获得连长赞扬,连长话太少了,据说到今天只夸过一次吴石头。战士们倒是都夸过徐小,可是他心里最想听到的是连长赞扬,料不到的是连长的赞扬不是来自英勇战斗,而是第一次用军号唤醒酒站。在吴石头之后,徐小是第二个被连长当面夸‘好’的战士。
徐小腼腆地笑了,发自内心地兴奋,并骄傲。
然后军号声重新开始悠扬,不过这一次,同时伴随了罗富贵的扯嗓子鬼叫,那熊被踹得抱着脑袋窜进了碉堡后的交通壕,然而差点被憋出内伤的煞星连长仍然不依不饶,破天荒对那个皮糙肉厚的无良熊进行了穷追猛踹!
嗦(低)——哆——咪——哆——
“长进了?还敢跑?我让你跑!”
咪——嗦——嗦(低)——哆——
“胡老大,饶了我吧,不带这样的!我要喊指导员啦!哎呦喂——秦指导……秦大爷!”
……
早饭后,五个八路军战士并列一排,站在酒站空地上,兴奋地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新生涯。
重机枪,这是多么奢侈的物件!操作重机枪,这是多么荣耀的兵种!这比在警卫排里天天站岗可过瘾大了,这五位即将成为团长手里的香饽饽,了得么!
早听说那个煞星轻机枪打得好,来之前听团长亲自嘱咐,才知道重机枪他也是行家。其实就算团长不说这些,他们也不敢小瞧这位九连长。猛将高一刀,煞星胡义,缺德丫头,独立团三大名人之一,谁敢敌?更何况,来到酒站的头一个大清早,就听到有人被他踹得扯嗓子鬼叫,秦指导员裤子都没穿好就冲去出救人了,这不会是常态吧?越想越怕,幸好不是他们九连的,混个三五七天赶紧学完了回团才好。
相互嘀嘀咕咕着,煞星来了,五个人赶紧噤声,目视前方站得笔直。
宽眉细眼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把五个货扫视一遍:“谁的枪法最好,出列!”
一个战士看了看其他四位,小心翼翼迈前一步。
“谁的眼神最好,出列!”
一个战士被身边人推出来。
“谁的手最巧,出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