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那捷克式的机枪声突兀而又特别,高一刀知道那一定地胡杂碎操作的,每次换弹间隔只有几秒,一口气五个弹夹。隔着草丛也能看得见,目标只有三个,一个步兵两个掷弹兵,后来也许又加上了第十一辆车底的什么人。
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干掉三个目标,也许顺带着四个或者五个,值得么?五个弹夹就是一百发子弹啊,就为了三条人命?高一刀心里只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神经病!
客观地说,这确实是神经病,高一刀并不知道,胡义有战场综合症,无名村被胡义打倒就是因为这个;并且更猜不到他正在发作,所以他认为胡义是神经病理所当然,而且这也的确能算得上神经病,就是神经病。
不过,高一刀也确定了,胡杂碎不是个怕死鬼。面对着至少三挺机枪外加几十支步枪还射,居然还敢连打五个弹夹?是活腻歪了还是怎么着,如果不是神经病那就真是够胆的人!就凭和胡杂碎交手的经验来看,他果然也是这种人!
当胡义打空第一个弹夹的时候,罗富贵在北头山梁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把机枪伸出去,结果第二个弹夹跟着就响起来,让罗富贵满头雾水,胡老大这是搞什么呢?这是作死的节奏吧?罗富贵还在诧异着,南边的山梁上,又传来第三个弹夹的射击声,罗富贵服了,这种事只有胡老大才能做得出来!他还没来得及闭上惊讶的嘴,第四个弹夹再次响起。
猛然间,罗富贵想到了很多。胡老大从不介意自己抠摸了多少敌人财物,胡老大从未鄙视过自己贪生怕死。胡老大话不多,也偶尔打过自己,可胡老大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一丝鄙视,一丝都没有过。这样的人,罗富贵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遇见下一个。很难,也许,不会再有这样的一个人了。那一瞬间,罗富贵虽然没文化,却猛然明白,‘珍惜’,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珍惜胡老大,其实就是珍惜自己!胡老大能活着,自己才能平安地活着!
尽管罗富贵纠结,尽管罗富贵胆怯,但是他仍然将歪把子机枪,从头顶再次架了出去,死死地扣下扳机,为了胡老大,其实就是为了自己,他必须这么做。
刘坚强在九班里是最看不上胡义的,第一个捷克式机枪弹夹他无所谓,第二个弹夹他扭过头瞅了瞅,第三个弹夹他纳闷,第四个弹夹又响起来,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他已经在心里决定,至少班长不是个胆小的逃兵,这就足够资格做我的班长了。
刘坚强坚定地拉开了枪栓,开始在观察位上向下射击。
起初,马良在坡后头发呆,不知道胡义哪里有点怪;后来,机枪开始响个不停,胡义再也不撤下来;马良终于开始发懵了,不对劲儿,班长这是怎么了?这不是战术安排!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当胡义的最后一个弹夹打空,马良从后面猛地扯住了胡义的一条腿,拼了命地往后拽,声音里带着哭腔朝胡义嘶喊着:“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哥!快回来……求你了……”
石成不在了,老罗领着另外两个没受伤的,继续着大抬杆的装填。这是真真正正的战场,没时间去在意亲外甥的死活,也没时间去对受伤的两个游击队员嘘寒问暖。胡义的机枪不知为什么,没有等到大抬杆装填完毕,就早早开了打。
没有了石成,老罗不知道该装填多少火药,那就照多了往枪膛里倒;铁砂和枣核钉更不知道该灌多少,同样是多多益善。胡义那边五个弹夹都打空的时候,老罗这边恰好才装完,指挥那两个人,把大抬杆支了起来,来到山梁顶上,再一次推出巨大的枪口。
一回生二回熟,鬼子和伪军终于知道这玩意的厉害了,有个眼尖的人看到了大抬杆再次出现在山梁顶上,立刻惊慌地朝周围大喊了一嗓子什么,转瞬间,奇迹出现了。
整条路上,所有探头还击的敌人,不约而同全缩了。不管是机枪手还是步枪兵,一个都没剩下,老老实实地躲到车后头,谁都不出来,脚尖都不敢露!
千算万算也料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幕,老罗等三人当时有点懵,这还能打谁?谁也打不着了!往左瞄一瞄,往右瞅一瞅,一个能打着的目标都没有。无聊之极,无耻透顶,‘无的放矢’!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老罗随意地将大抬杆指向一个粮车,抬起手中的粗黑燃香,戳向了点火信口。
轰——
一团烟雾腾起,比前几阵的烟雾更大,更显眼,声音也更震撼,铁屑四溅飞沙走石。
两个在前头扶抬着粗重枪口的游击队员当场倒了,老罗正处于爆炸位置中心,烟雾散尽后,地面上渐渐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老脸,已无声息。大抬杆,炸膛了!老罗,也没气儿了!
……
山梁上就那么几个人,居然把一场战斗打到这个份儿上,鬼子曹长竖起眉毛咬牙切齿地看着山梁,绷不住了。一挺吃人不吐骨头的捷克式轻机枪,人没打死几个,愣是吓得一众人毛骨悚然,风声鹤唳;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先进武器,一亮相就让全场人斗志皆无,撅腚埋首。堂堂大日本皇军,何曾如此屈辱!情何以堪!
不管你山梁后有没有准备,也不管你在其他方向还有没有伏兵,这口气非得出不可。“中间和北段混编出两个班,准备进攻山梁;南段混编出一个班,准备迂回上去协助。”这是鬼子曹长下达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