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禁不住又流下泪来,哽咽道:“世上纵有千般好,却只余我一人活着,不过是徒增难过而已。”
南春正色道:“小姐若真这样想,那我也不再劝。”她擦干眼角,长长叹了口气,“只是段公子的丧仪还不知如何处置,大人及夫人也再无人祭奠了。”
“珣郎……”苏凰一念及这两个字便心如刀绞,她含泪问向南春:“知州还未派人来扶柩回京吗?”
“虽已装殓完毕,但谁来扶柩呢?”南春直直地看向她:“小姐,你与段公子也算有了婚约,难道不送他一程吗?”南春见苏凰眼中大是不忍,知道她也不愿意段瑾无人扶柩,便把手中的汤药重又递过去,道:“这药不烫不冷,正好喝——小姐快快养好了身子,也不耽误了段公子的灵柩回京。”
苏凰接过药碗喝完,才道:“给段将军府上送了信没有?”
“驿差已经往京中去了,知州大人也安排好了扶柩回京的兵士。”
苏凰把药碗轻轻递给南春,以哀愁而坚定的口吻,一字字道:“我只是些微小伤,不用调养。现在天气热,不能耽误了珣郎入土为安,南春,你告诉他们一声,即刻便动身回去。”
“可现在已经戌时了……”
“你快去啊!”苏凰拖着因失血过多而虚弱不堪的身体下了床,自己拿了外衣披上,看了一眼,又丢掉,艰难地挪到衣橱边,把半月前才脱下的孝衣重又套上,“你告诉他们,赶快收拾了包袱,两刻钟后便出发。”
“那府中的人怎么办?”
“该怎么处置,便等段夫人安排吧。我毕竟……也只是借居之人。”
待南春去了,苏凰开始一点点收拾起东西。除了必要的衣物用具,她收拾起来的唯有段瑾的画像,爹娘及哥嫂的绣像,及段瑾送她的玉笛和几盒辛夷香。几样东西刚刚收好,南春便过来找她:“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走到大门前,是两列站得整整齐齐的甲士并南徽等人,正门口台阶下一辆马车,上面套着一匹雪白的马。苏凰走过去,抱着马儿的头在脸上蹭了蹭,低声叹道:“点墨,你三年前送我来这里,现在又要送我回京了。”
马儿似乎也懂得她深深的悲戚,并不像往常一样和她玩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温柔的大眼睛里汪了一泓清澈的泉。
苏凰与南春坐在马车里,手中又一次拿起腰间的羊脂玉牌仔细地看起来。她还记得初次见到段瑾时,她还在想,这玉牌上雕的会是什么?她本以为只是神佛之类,不想却是几枝文竹并一行字,写的是“任尔东西南北风”。
可是她每次看时,总会想到另一首诗:冉冉孤生竹,竹身三年老。其实哪里用得着三年,人心若苦到极处,真的会一夜便苍老。
走了好几天,苏凰才发现没看到李昭炽,便问南春:“穆公子没一同跟来吗?”
南春道:“他在我们出发之前便走了,说是要去京中找一找自己的亲戚。”
苏凰听完,知道李昭炽有了着落,又想南春今后也算有了归宿,便放下心,不再多言。
千里远行程,悠悠隔数山。归路迢迢,尽管一行人星夜兼程,也走了将近一月才抵达京中。将军府挂满白绸,进出无人不是身着素衣,连肩膀也在不时抽动,引出一声声极尽悲戚的饮泣。
这其中有真心悲伤的,也不乏应景的。莺儿随谭裕秋出了门,用还留着浓重鼻音的腔调问:“夫人,今日您瞧见段夫人的样子了没有?可解气吗?”
谭裕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上挂着的泪珠,语气竟有几分真切的惋惜:“我虽恨谭柔影,可珣儿那孩子是真的孝顺,比我自个的儿子待我还恭敬。我原先那样,只不过想利用他,让谭柔影不痛快……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福薄,这样年轻便去了!”
莺儿忙道:“夫人果然菩萨心肠,只是这样一来,夫人的心头之恨也算稍稍消解了一点儿,便不用为这事伤心了——该伤心的是段夫人才对啊!”
“当然是她!”谭裕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她当初害我流的泪,现在也应还回来了吧。”
谭柔影一身缟素,伏在段瑾的棺木上失声痛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伤心到这个地步,若不是手里实实地摸到了棺木,她绝对不能相信自己一向疼爱的儿子竟然先她一步赴了九泉。她一生活得平安顺遂,连岁月无情,也不舍得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以为自己一生都会这样尽如人意地过下去,可老天终究不肯施舍十足十的美满。不,如果能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些荣耀与地位,不要这些鲜花繁锦,她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活过来。
灵堂里满是念经的和尚道士,哀乐也一直未停歇,一声声催心剖肝的低泣断断续续地传入人耳中,像是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悲伤来为亡人哭泣,闻来便是刺心切骨的痛意。
南徽蹑足屏息,移到谭柔影身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她道:“夫人,苏姑娘已在灵堂外跪候多时了,是不是如她所求,让她进来烧一烧冥钱?”
“她要跪便跪着!”谭柔影悲痛欲绝,嘶吼道:“她缠着珣儿便罢了,如今还克死了他,我没让那个灾星偿命已是手下留情!你去告诉她,我永远不会让她进灵堂,她不配!”
南徽吓得赶紧出去,在苏凰身边劝道:“姑娘还是起身吧,夫人正伤心,说的话重了些,姑娘别放在心上。”
而那话在苏凰听来,却如晴天里的一个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