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没好转也没恶化,以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裹着那件闻名遐迩的毛裘,只露出一张脸,双眼嵌在青白的双颊上方,眼底幽幽发亮。两人对话时,他的声音冷而硬,答完了她的问题,又主动问道:“苏梦枕呢?他好吗?”
苏夜抿嘴一笑,坦然微笑道:“他不好,至少,没有卷兄你这么好。”
方才她问起唐晚词,用这个优美缱绻的名字,勾勒出那位如醇酒般醉人的女子身影,令人情不自禁追忆往事。其实她知道,唐晚词正忙着重建碎云渊,正考虑要不要延用“毁诺城”之名,虽然忙碌,却忙得充实而有意义。雷卷答话与否,都不影响她掌握的消息。她只想戏弄他,调侃他,松懈一下凝重的气氛,使他们愿意说出真实感受。
但是,这番苦心大多白费了。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做过的好事仍历历在目。现实犹如一道沟壑,浅是很浅,却踏实地横在了双方中间。
他们一听说她是五湖龙王,当即拨云见日,心想难怪龙王能在关键时刻赶到,难怪九幽神君死得那么痛快。事后回想起来,那场逃亡看似惊险万状,实则有惊无险。苏夜一直把握着局面,把文张等人当作猫儿爪下的老鼠,轻轻松松地戏耍玩弄,直到皇帝颁下那道荒唐圣旨。
有了这层交情,两人自然不是她的敌人。可这不代表他们认同她的一切事迹,无条件地拥护支持她。
戚少商从未忘记,是苏梦枕派她去帮忙,助他一臂之力的。苏梦枕看重他,打算援救他,希望他逃出生天。何况他与苏梦枕神交已久,均很欣赏彼此的为人,无需见面,便把对方引为生平难得的知己。苏夜忽然翻脸,让金风细雨楼大伤元气,也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在他们眼里,苏梦枕乃是被师妹暗算的受害者,一如被顾惜朝暗算的戚少商。而苏夜做人极不厚道,平时扮出一副行侠仗义的模样,一遇权柄利益,立马变成无情无义的枭雄。她这么做,几乎是另一个雷损。十二连环坞与六分半堂,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戚少商心下为难,所以不想咄咄逼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来见她,主要目的也并非为苏梦枕讨公道。但雷卷不是他,雷卷一点儿都不为难。他向来有话直说,这次亦不例外。
“两位想打听苏梦枕,不该找我,”苏夜幽然叹息一声,继续说下去,“该去金风细雨楼。等你们见到苏梦枕,自然能发现他到底好不好。”
雷卷冷声道:“是吗?我倒认为,你是最了解他现状的人。”
苏夜笑道:“原来如此。卷兄左一句苏梦枕,右一句苏梦枕,我已明白你的来意,你是为他打抱不平来了,对不对?”
雷卷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对。”
苏夜道:“你成名已久,历尽了风浪波折,应当明白江湖是个怎样的地方,为啥不肯体谅我的难处?请容我说一句,苏梦枕技不如人,可不是我的过错。他以前强撑病躯,硬是要把风雨楼发扬光大,实非明智之举。他不行,就得退位让贤,以后我不行,也会有人取代我。”
她每多说一句话,身上散发出的陌生之意就浓一分,说到最后,好像变成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物。厅中原本十分温暖,随着她温柔动听的言语,忽地多出丝丝寒意。这一刻,戚、雷两人同时感到,他们过去认识的苏夜仅是幻影,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五湖龙王。
此前,戚少商只打了一声招呼,再未开口,而他也不需要开口,因为雷卷正在说出他的心里话。
雷卷平静地说:“苏梦枕也许不如你,可他绝对不会伤害你。他比你更难得,你永远比不上他。”
苏夜面露诧异之色,然后笑了,“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更适合这个江湖。”
雷卷再度咳嗽起来,咳声又快又轻,仿佛不胜其寒,或者不堪重负。咳声停止的时候,苏夜恰好笑道:“说实话,我打心里喜欢两位。”
她语气极其诚恳,全无正话反说的意思,“你们觉得苏梦枕有道理,我没道理,就义无反顾地维护他,不肯附和我的说辞,不肯讨好我,即使我帮过你们大忙。如果多几个你们这样的人,江湖将会美好的多,不至于人人捧高踩低,去逢迎有权有势之辈。”
雷卷握掌成拳,捂住自己的嘴,应当是在强行压制咳嗽。戚少商面露苦笑,默然等她往下说。
她悠然道:“不过,话说了这么多,我倒有些糊涂了,不知两位找我的目的。如果只为当面指责我,请恕我无暇配合。”
雷卷咳完,青白的脸色陡现潮红。等上涌的血气退去,他才冷冷说:“你这人虽不好,却远远算不上最坏。”
苏夜道:“多谢夸奖。”
雷卷道:“至少你不肯欺凌弱小,滥杀无辜。”
苏夜笑道:“我应该再谢你一次吗?”
雷卷无动于衷地道:“我雷门之中有不少败类。他们之所以离开霹雳堂,并非理念不同,而是贪图荣华富贵,甘心做奸党走狗,妄图借着蔡京等人的权势,在长江南北乃至京城一鸣惊人。”
他突然停下来,似乎有不少感慨,不少不满,却拒绝在她面前流露真情。直到此时,戚少商才说了第一句话。他替雷卷说道:“最近我们碰巧得悉,又有一批高手被说客说动,纷纷北上来到开封府,意图不言而喻。”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画面。方才的剑拔弩张已消失了,化作一股严肃凝重的氛围。他们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