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个地方,叫作“名利圈”
名利圈性质非常特殊,算是一个半官家半私人的机关,为过往捕快、禁军、衙役等人提供饭食与住宿。它建立至今,规模愈来愈大,占地越来越广,过往客人愈来愈多,经常有人在此交换私密情报,名气也是尘嚣日上。
名利圈后门,直通“汉唐家私店”。这家店由发梦二党看顾照料,店主便是花枯发之徒,“袋袋平安”龙吐珠。
白愁飞发难前,杨无邪已经离开苏梦枕。他带着那把丑陋的大椅子,去汉唐家私店当掉,就此消失了。迄今为止,无人知晓他的下落。但是,倘若对这家店铺有所了解,不难猜出他预先避到了发梦二党的地盘上。
这是苏梦枕的安排。他怕他逃亡之时,杨无邪无力逃脱,被白愁飞杀死,或者扣在金风细雨楼,用来要挟他。
杨无邪在金风细雨楼的地位,仅次于楼主。他既是总管,也是军师,负责楼里所有大小事务。换句话说,别人抓他的渴望,也仅次于苏梦枕。
他出去当椅子那天,有人跟踪他到店里,准备拿下他送给蔡京。然而,店中人早有准备,安排了许多埋伏。“抬派”掌门人智利战死,“托派”掌门人黎井塘侥幸逃脱。智利的尸体被送去给颜鹤发,当作伪装苏梦枕的道具。
杨无邪在哪里,只有这家店的老板和伙计知道。但黎井塘成功逃走,势必要回报太师府,让更多高手前来抓人。杨无邪八成已前往花府避难,剩下两成可能,才是留在家私店等待。
颜鹤发接到尸体后,再无与他们接触的机会。他亦希望苏夜接回杨无邪,否则全城搜捕苏梦枕,恐怕会把他搜了出来。
深更半夜,普通店家理应打烊休息,清晨再起床劳作。苏夜站到家私店门前时,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那是五六个伙计,围坐在一张木桌旁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他们得知今夜大变迭生,不敢安心睡觉,点了灯呆坐闲聊,顺便等候外面来的消息。龙吐珠若来,证明有用得着他们的去处,若不来,那就万事大吉。
他们已等了很久,大部分人武功不济,开始哈欠连天。其中,面对房门的那一位用力伸着腰,鼻中发出犹如便秘的声音。懒腰伸到一半,他突然目瞪口呆,伸着的两只胳膊仍在空中,一张嘴却像咬了个煮鸡蛋,先上下大张,再急忙合住。
他发现,门闩啪一声断成两截,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拨动着,向两遍滑动。断开的铁闩滑落在地,发出叮叮两声轻响,吸引六个人均回头看它。
门闩断裂时,门亦无声无息开启。门外有夜色,有明月,有远远传来的嘈杂声音,有个站在门前的黑衣人。
与外面的吵闹相比,屋里静的可怕。他们没什么功夫,也没什么见识。可他们都在想:怎么又来了,难道朝廷里的大官永远不肯放过这家店,非要把它从汴梁完全抹去吗?
抹去就抹去,何必害怕,何必求饶?就算投靠太师府,也会像智利那样,因太师一个命令而白白死去。他们既和朝廷作对,就不用期待长命百岁。
苏夜知道这是龙吐珠的产业,却没看见他本人。她越过数重墙壁,来到存放新旧家私的、位于店面后方的库房。这六个伙计,正是在库房东侧的一间小屋子里谈天说地。
他们所谈的,当然是今夜正在发生的事情。苏夜一现身,原先尚属融洽的气氛化为乌有。靠门的两个人跳起身,警惕地瞪着她。
她微微一笑,和气地说:“几位不必紧张,我受人所托,来找杨无邪杨总管。杨无邪人在此处,还是去了花府或温府?”
一个年纪较老的伙计满面狐疑,挽上油腻袖口,冷冷道:“谁托你?”
苏夜道:“神侯府的戚少商。”
那人冷笑道:“你空口无凭,说的话是真是假,俺们也不知道。要是随便什么东西,把脸一蒙就能登门要人,俺们的生意可不用做了!”
另一人说:“诸葛先生从不管江湖帮派的闲事。他老人家觉得咱们是黑道,六扇门的人是官差,不该相互勾结。”
第三人用更大的声音说:“我看你是满口胡言,把我们当傻子耍。”
苏夜既觉好笑,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感动。她移步前行,迈进门槛,顺口说:“我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们,却不会这么做。我若来自太师府、丞相府,哪有这么好的耐心?”
第一个人嗤笑道:“说好话的恶人,俺们见得多了。”
苏夜道:“我要怎么做,你们才肯相信我?”
那人慢吞吞地说:“你把戚少商带来……不行,我们不认识他,怎知你弄来的是不是真货?要不然……你到花党魁那里走一趟,反正我们知道的,都报给他了。”
如果她去找花枯发,待遇怕是一模一样,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她看着他们,倏地笑了一下,“杨无邪根本不在这儿。你们曾被太师府爪牙跟踪一次,势必不敢冒险,赶紧送他到其他地方,以免攻击接踵而来,你们小小一个家私店,保不住他的命。”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花府,”苏夜这么说着,当真转身迈步,“算你们逃过一劫。”
她不能下狠心逼问他们,只好虚晃一枪,假意去找花枯发的晦气。而且店铺大门外,出现十多人急匆匆赶来的行走声。这批人若不是龙吐珠,就是过来查问家私店的敌人。她这时出去,刚好帮他们挡一挡。
她背对着木桌,后心空门大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