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灭依约而来,到的比预定时间早一些,早了足足一刻钟。好像有求于人的人,从来不敢迟到。如果一个人次次迟到,不把迟到当一回事,只能说明,他并没把对方看的很重。
他当然不敢这么对待五湖龙王。
他抬头挺胸,走进这间花厅,绕过正中的山水秀景屏风,耳边听到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眼中看见一个穿黑袍、戴斗笠的老人,端坐在那张长长的软榻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透过垂在老人面前的黑布,无形压制着他。
叶云灭年纪并不轻,也不是特别老,大约在四五十岁左右。他穿着还算考究,却已经旧了,脚下蹬着白靴子,却已经洗的发灰。他大概很想在人前保持仪态,仪态却告诉别人,他真的没有钱。
尽管如此,他身为六大高手之一,精神面貌仍然不同凡响,紧绷而挺拔,神色亦流露出一种倨傲。有了这股傲气,他脑袋两边垂下的长发、头顶正中的些微秃顶,都被很好地掩盖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武功练的超人一等。
但是,他盯龙王盯得越久,傲气泄得就越快。五湖龙王没说一个字,没动弹一根手指,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如同无底黑洞,汲取着他蓄意绷出的高傲。
想在她面前摆谱,必须拥有相称的实力。很显然,叶云灭没有。
也就几弹指间,叶云灭只觉一阵无力,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气,保持着球的大致外观,尴尬地站在软榻前,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最适合打开僵局的台词。
用现代人熟悉的话说,他想装逼,但不幸失败,失败后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无洞可钻。若他武功不济,恐怕汗已流了下来。
龙王很快免去他的尴尬,向旁边的椅子一指,冷冷道:“叶兄请坐。”
叶云灭看了她一眼,直挺挺地坐了下去。他坐着的时候,好像从这把椅子上得到了支持,腰身重新挺拔如标枪,开口道:“久仰龙王大名。”
苏夜在黑布后面微微一笑,同时闻到强烈的香料气息。说实话,这味道比她想象中好些,至少压住了神油,使他不至于成为一条会走路的咸鱼。
她开门见山,用平淡语气道:“叶兄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居然对本帮青眼有加,有意加入,不禁令我惊中有喜。”
话一挑明,叶云灭顿时不那么紧张,那种尴尬感觉亦逐渐淡化。而且,五湖龙王口称“惊喜”,无异给了他不少颜面,即便只是客气话,也可以带来心理上的满足。
他咳了一两声,赶紧说了几句恭维言词,即刻言归正传,郑重道:“我听说过龙王的事迹,也知道十二连环坞在长江以南的威名,更知道,龙王对麾下兄弟,一向很够意思。这三点加在一起,似乎已经可以让人死心塌地。”
苏夜笑了笑,笑道:“何况,吴惊涛人在六分半堂,一下切断了你和雷损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叶兄以前或者心存犹豫,此事一出,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叶云灭立即现出踌躇之色,脸膛略有发红,然后才痛下决心似的,悍然承认道:“不错,那小子在谁那里,我就和谁势不两立。”
他起初,还想借着自己的高手名头,与龙王讨价还价。但是,正因为他是高手,才在一个照面间看清楚局势,发觉这不是可以还价的对手。他仰慕权臣,缘于人家权势熏天;此时仰慕龙王,则是缘于人家死死克制他的气势。
他像一张绷紧了的弓弦,不堪重负,啪一声断了,即使后面接续起来,质量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好。或者说,在无法抵御的高人面前,他仅有提出要求,忐忑等候答复的份儿。
苏夜一边与他东拉西扯,将话题引至拳掌武功、江湖风云,放松他的戒心,一边暗中观察他,在心里勾勒他平时为人。
叶云灭性格使然,不想得罪任何势力,所以并无出名恶行。他一成名,立刻和惊涛书生成了死敌,也没太多机会作恶。简单地说,他只是个普通江湖角色,练成一身好本事,急需金银财物,想卖身,又不得其门而入,遂找上五湖龙王。
这种人多半不堪大用,因为他能卖给她,自然可能在高价诱惑下,把自己再次卖给别人。将核心机密事务交由他做,无异于自行泄露情报,但这并不表示,他没有其他用处。
他的愿望亦很明白——要钱,要权,要名,要吴其荣的命。
名声他已有了,虽不是天下第一,也足够满足他。钱,苏夜多的是,就算每天供给他十倍的神油,并无任何问题。她身边还有程灵素,大可出手一试,试着治愈他的旧伤。
权的问题,叶云灭本人也很清楚,不会痴心妄想,认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在投奔第一天手握大权。他真正想做的是官,顶好是京城中的武官,如果这不行,做个叱咤风云的首领亦很不错。
至于惊涛书生吴其荣,既然他加入六分半堂,那么,神油爷爷上不上门,苏夜都会考虑杀了他。有叶神油在,无非顺水推舟,更方便些而已。
于是,等叶云灭吞吞吐吐,暗示出这些要求时,她答应得很痛快,给了他相当优厚的条件。她许诺,只要他卖力办事,听从她吩咐,他日后一切花销由十二连环坞负责。假使他做的足够好,立下功劳,她甚至可以请动毒手药王,为他亲自诊治。
她同时考虑过,他有可能已被他人收买,来她这里充当一个卧底。然而,卧底有卧底的好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