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是个壮健却胆小的妇人,从这一桩上来看,她和陈氏倒是不大相同。陈氏老实归老实,心劲儿是有的,遇到事情不大容易惊慌无措。可杜氏却不大沉稳……
但再不沉稳,安家的媳妇们也是被周老太太拾掇了几十年的。“出大事儿”这种词语,通常打死也不会从她们嘴里头吐出来,否则叫周老太太听到,一定会“出什么大事儿?老婆子还没死呢,有什么大事儿”地将她们臭骂一通的。
所以,今日杜氏这么一嗓子,当真叫房内的陈氏和安若墨都惊住了。
而她的声音之大,更是将盛哥儿吵了醒来,小男孩儿病才好些,受了惊吓,又是扯了嗓子就哭。安若墨离得近,忙将他抱起来颠着哄,而盛哥儿虽然小,也能感受到每个人怀抱的不同,这人既不是亲娘又不是乳母的事实,想来更是惊到了他幼小的心灵,于是哭得更惨了。
陈氏忙几步跑过来,将盛哥儿接过去哄着,又向安若墨道:“去开门,问问你婶娘怎的了?”
安若墨也顾不得把衣裳穿齐整了,披了一件外头的,便趿拉着鞋奔了过去。一开门,便见得杜氏面色苍白,站在门口。
“婶娘,怎的……”
“出大事儿,出大事儿了!”杜氏的声音都在颤:“我没敢告诉你祖母——你娘呢?”
“娘在里头,弟弟哭了,哄着呢。”安若墨让开身子:“婶母别慌……”
她话音未落,杜氏已经大步流星冲了进去,向着坐在炕边儿上哄儿子的陈氏道:“弟妹,荣哥儿那一房的人,中,中了煤毒了!”
陈氏一惊,安若墨也怔住了:“婶母怎的……”
“你把盛哥儿抱出来了?”杜氏仿佛现下才明白盛哥儿不在中煤毒的那些个人里,登时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我,我今儿早上,想着去看看盛哥儿好些了没,一推门进去,便觉得屋子里闷得很,再走两步,正看着那李家媳妇和她孩儿躺在外间,个个脸都是红的……”
“婶母可开了门窗?”安若墨也觉得心慌之极,全然找不到一个依托。煤毒,也就是一氧化碳中毒,通常是室内燃火而通风不畅导致的……这过了一夜才发现的一氧化碳中毒,情况势必不轻。室内的人,十有□□是已经挂了。但就算生还的希望极小,也未必全无可能。以杜氏一个人,自然不能将里头一个佃户媳妇和两个孩子都拖出来,能做的也就只有开窗透气了。
“开,开了门。窗子我没注意……”杜氏慌得坐不直身子,只看着陈氏:“咱们怎么办?去和爹娘说?还是去找二弟?怎么办,里头的人……”
“招儿,你看着弟弟。”陈氏此时也顾不得盛哥儿哭了,挣扎着站起来,叫安若墨管了孩子:“我去看看,大嫂,您快去叫爹娘呀。这事儿,咱们两个媳妇,担待不起的呀!”
安若墨和杜氏同时应了声,只是,安若墨还能快步走到炕边将盛哥儿抱起来哄,杜氏却是腿软脚酥,站都站不住,还是叫陈氏给拖起来的。
见着两个妇人要出门,安若墨突然想起来一桩,忙道:“娘,要是可以,把他们拉出来。外头空气好些,说不定……”
陈氏胡乱点了点头,便同杜氏一起走了。而安若墨抱着啼哭不止的盛哥儿,却觉得心底下凉飕飕的。
如果,如果陈氏不是怕盛哥儿的感冒传染了荣哥儿而没有把他抱到这里来,如今的情形会是怎样的?那房中的两个,是安家唯一的子嗣血脉啊。
她和陈氏不一样,在这样的时候,她虽然也害怕也难受,但更多的绝对是庆幸。
盛哥儿还好着呢,那就好。荣哥儿当然也可爱,也乖巧,但到底是裘姨娘生的,真要是没了,那也就没了吧。
或许这就是命……安家很少用到火盆子这种东西,平时也就是老太太老爷子不慎感冒的时候用上那么一下,旁人病了,那都是没有这一份福气的。如今趁着盛哥儿病,荣哥儿同那佃户的妻儿也“享受”一回,可谁知晓能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还真是不该你受用的便不能受用?这话说起来便太过唯心了。安若墨自个儿也不信什么折了福气的说法——不就是点个炭盆么?若是天冷点炭盆都算是无法消受的福气,那现代北方人家家有暖气,岂不是都该下地狱去受苦积德才能攒来这一份受用?
可若说这事情不是命,又该怎么解释呢?一年到头点炭盆的人家有多少,总不见得个个家里头都要一氧化碳中毒的。荣哥儿与那佃户家的母子二人,真真是撞了天大的霉运了。
不知他们还活着没有?安若墨很想过去看一看,却又不敢出去。陈氏将盛哥儿交给她了,这孩子的病还未见得全好,她怎么敢动弹?只能在这里死守着,心里头还隐隐约约地憋闷。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万幸大家都没死,也断然不是什么好事,安胜居一定会借题发挥接着啰嗦陈氏的。而且,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就连周老太太也不会再为陈氏说话。毕竟,那差点死掉的孙子即便是裘氏那混蛋生的,可也带着她的血脉呢。
而万一,万一里头的三个人都没了,事情会怎样发展,便益发不可测……裘姨娘目下已然是到了再也无可退的地步了,若是再没了儿子,那女人会发疯的。而那佃户家里头想来也不好相与,穷人家讨个媳妇有多难,如今好容易有了儿子了,却母子两个都搭了进去!若是家里头公婆同男人没有良心,拿了再讨个媳妇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