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药材都被销毁,皇后交给她的任务是完不成了——莫非这是上帝给她的一个讯号,要阻止她走上邪路么?这种想法太过可笑,她想,她看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枷锁,看看自己的双脚,也没有镣铐。皇后凭什么困住她,逼迫她成为同谋?她身上有出宫的腰牌,大可以走出宫去,再一次逃跑。但皇后竟丝毫也不担心——对她们“同坐一条船”的事实皇后是多么的有把握!
她愈加憎恶自己。暗想:我既然已经铸成大错,何必再摆出慈善悲悯之态?鹿鸣山的村民的死活关我何事?他们若都被皇后害死了,无非我的罪责加重一些——下地狱便是下地狱,下到第几层难道还有不同么?左右是犯罪,我何必犯得如此痛苦如此挣扎?我不如自私一些……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烧起了火来,烧得她全身滚烫。就迈开步子直朝宫外走。
一直冲出了乾清门,从后宫来到了前庭。按规矩,女眷不可到此间来,但她也不在乎了——被禁军抓住,死了才好!她因一径疯狂地走着,直到猛听人一声唤:“咦,符小姐?”
她一怔,看到程亦风正捧着一大叠奏章从交叉的步道上走来——自从皇后为两人赐婚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单独见面,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真的,那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之间,总是有太多的事情,或者是战争,或者是千万里的距离,或者是后宫的争斗。于是他们不断地擦肩而过,不断地两地相隔,不断地咫尺天涯。
“符小姐……”程亦风显得有些拘束,“好……好久不见……你……你回到宫里来……没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吧?”
委屈?符雅登时感觉眼泪涌了上来——她有太多的委屈!要她怎么说?她不能说。
“其实……”程亦风本来想搔搔后脑,但无奈手里拿了太多的东西,只好傻傻地笑了笑,道:“其实小姐的难处,程某……程某都晓得……程某本来打算借这桩婚事带小姐逃离皇后的掌握,谁知……”他忽然打住:“小姐别误会……程某说是要借婚事救小姐,并不是说没有娶小姐为妻的真心,其实……”这样一解释,他更加咬住自己的舌头了:“这个……那个……其实程某也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愿意……小姐这样……这样好,程某一介腐儒,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小姐……倘若小姐不愿意,将来这事听凭小姐处置……啊呀……”他用奏折打了自己的脑门一下:“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唐突之处,请小姐见谅。”
符雅垂头咬着嘴唇,忍住泪水。她很想看看程亦风的脸——假如任由泪水滴下去,或者可以映射出来?
“现在……现在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程亦风捧着奏折,“也不能说是杂事……小姐也知道,皇上如今这样,太子还年少,国家百废待兴,程某不能置之不理。其实程某一心想要归隐山林,小姐应该是知道的……若是小姐有意……不,若是小姐不弃,等到新法实施井井有条之时,程某便辞官回永州云溪府老家去,那是鱼米之乡,哪怕只有几亩薄田,也可度日……啊,我在说些什么,或者小姐另有想去之处……”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尤其面对和自己有婚姻之约的符雅,他更加手足无措,渐渐的,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嘟囔不已。有巡逻的禁军看到皇后的女官站在前庭,本要上来呵斥,却见到程亦风也在场,才发现这女子正是未来首辅大人的未婚妻。大家自然心照不宣,绕道而行。也有的笑嘻嘻上来跟程亦风点头招呼。程亦风脸颊发烧——若不是阴湿的天气,恐怕瞎子也能看出他的脸红得就像中秋时烧熟的螃蟹。
符雅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程亦风终于也嘟囔不下去了,两人静静相对,有些无法言喻的情绪随着湿气缓缓蔓延。也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雨又筛豆子似的落了下来。程亦风没有伞,急忙护住奏折。而符雅就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伞撑起,替他遮了过去。混沌中一方温馨的世界,乱世里片刻的安宁。是谁感叹过,在世间,只要有片瓦遮头,就可以有休憩疗伤的地方?只要有一个能够真心相伴的人,就可以风雨无阻一直走下去?
“长夜尽,再见复何时?”程亦风忽然轻轻地吟道,“多少心情多少事,一杯浊酒两篇诗。勇去莫徘徊!”他望着雨雾:“这是小姐送给程某的词。这段日子,多亏了这句‘勇去莫徘徊’才支持着程某走了过来。邪不能胜正,只要坚守大义,无论路有多艰险,总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多谢小姐鼓励。”
符雅再也忍不住泪水。她不能让程亦风看见,便将伞塞给程亦风:“大人拿着这伞出宫去吧。”
“那小姐怎么办?”程亦风道,“其实我……”
“大人还有很远的路呢。”符雅道,“我……我一回头就到了。”是的,只要回头,就到了。
“那也还有一段路的。”程亦风道,“不如程某送小姐去找某个公公借一把伞?”
“不,不用了。”符雅道,强把伞塞给程亦风,转头就跑。
“小姐!小姐!”她听见程亦风的声音在后面,就努力克制着回身朝他飞奔的冲动。终于,雨声越来越大,程亦风的呼喊再也听不见了。符雅的泪水才滚了下来。她是多么的不堪!和程亦风的坦荡比起来,她是多么的龌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