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瓦鸦鸦连天。
檐上一角蹲坐风兽,爪覆青石球,大嘴张獠牙。
午后春水浇夏枝,银杏吐新绿,伸出墙外数枝,丛丛如孩童**,风动喜人。
守院门的丫头坐着木凳倚着树,半梦半醒。旧铜簪绾髻,且随困顿点点的脑袋,在阳光下发出幽幽的光。
除了雀鸟啾啾,再人声。
啪——啪——门上铜环齐震。
鸟儿惊起。丫头眼睛顿时瞪圆了。
“谁呀,拣好时辰来?不知道姑娘歇午觉呢?”抱怨扰梦,却不敢大声,怕是哪个主子。
啪啪——这就急了。
丫头才挪拴,就让外头的力给冲后几步。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仆人。
等看清来人,丫头还就敢说话了,“安妈妈,您这赶的,让狗追了?”
安婆子啐了一口,倒是没真脾气,笑得一脸褶子,“狗没追,却叫喜鹊啄了。绿菊,姑娘在不?往屋里给我报一声去。”
绿菊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婆子居然忍了她这回,就知定然有好事。不过,前头的好事,落到这院里来,不见得真是好事就是了。
“安妈妈,您歇口气。”一扭身,就从矮桌上倒了杯茶,“方沏了一刻,还温着。天不凉不热的,喝着舒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姑娘最近养乏,过午就歇半个时辰,这会子正睡着呢。要不,您慢慢喝,咱俩说个散话,等屋里有了动静,我即刻就给您传去。”
“哎哟,这是能等的事吗?前头各房都喜得不得了,丫头们伺候着几位姑娘,脚不沾地。你们倒是闲。绿菊,你赶紧帮我去瞅瞅,没准姑娘醒了。”安婆子嘴上笑,茶喝得滴水不漏。
绿菊是二等丫头,安婆子是一等老仆妇,今日这婆子却客气得非比寻常。
丫头是个机灵的,平素里各看着鼻子不对眼不对,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笑道,“烦请妈妈坐一坐,我去问问。”
“好丫头,多得你。我就在外头候姑娘传。”安婆子笑得脸皮僵了。
芙蓉花罗裙一动,绿菊往正屋里走。
安婆子一手茶碟一手盖,茶不再喝,盯着正屋方向,老脸就露出生厌的鄙夷,“主子不像主子,丫头不像丫头。”
绿菊挑竹帘进屋。
梅骨叶竹半壁方眼铜炉里,淡淡一缕苍直色,熏得是芍药百合香,不冷有春暖,不浓有清甜。
绿菊又往东面里间,轻轻掀开帘,只探了头,静悄悄地瞧去。百鸟梨木床前拉一层云溪纱,隐隐现着向里而合的纤细身影。
那就是没醒。
姑娘的脾性,可不是陶泥。
绿菊为着难,前头的不能得罪,里头的更不能得罪,就在那儿撩着帘子,进退不得。
突然,她的背就让人拍了一下,不重,却够惊吓。回头时,不小心动静大了,弄得竹帘要打门。
一只如剥壳笋尖般白润的素手,拉住乱摇的帘子,仔细拢上门边。
“墨紫。”绿菊抚着心口,“被你吓得魂都飞了。”
一双秋洗的水眸,任外面的好天光,漾出碎碎叶影。声音平稳痕,微沉,仿佛清水中一滴翠绿般,令听者不能轻忽。
“鬼鬼祟祟的,闹醒了姑娘,你自己讨打,可跟我没干系。”
另一青葱手,稳稳端着桃木托碟,上有青烟底白瓷茶壶茶杯。比白瓷还细腻的腕上,一只手镯子都不戴。窄袖云色春榴裙,杨柳绿叶陈色比甲,腰间一条新茶绿银束带,连个香囊荷袋也不佩,头发只用缎子扎紧。
这么素色的一个人儿,刚开始伺候姑娘的时候,贴在身后就像灰蒙蒙一道影,绿菊过了半旬才渐渐上心。
“墨紫,瞧你端茶来,姑娘可是要醒了?”姑娘醒来头件事,定要喝杯暖茶。
“约摸两刻。昨日姑娘醒得早。我怕万一又醒早了,茶来晚有得说,所以先备下。”墨紫看一眼边透进的阳光,“你今日守门值,跑进屋里来做什么?”
“该是小丫头干的活,到我们姑娘院子里,怎么就没个指派?”绿菊嘴碎,“摆明欺负咱们。偏姑娘不计较,咱们还得轮值看门。大日头底下,晒得我嗓子眼冒烟。我可不是怕晒,毕竟跟姑娘出过门,在外遭过罪的。我就烦回家还得干小丫头们的那份,叫前头的明里暗里挤兑咱们……”
墨紫边听抱怨,也不打断绿菊,放下桃木托碟,取出梅花雪丝壶篮,将茶壶拢密实,免得茶走了热。
等绿菊说完,墨紫的活儿也干完了。
“安妈妈可真坐得住。”墨紫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给绿菊打了个雷。
“看我,跟你说着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个安婆子,明知姑娘午后事定要小憩,故意捡着时辰来的,一定要面见姑娘,非让我进来探探。你看该怎么办?”墨紫在姑娘身边的时间不过半年有余,但比起打小服侍起来的她,更能说得上话。
“安妈妈适才怎么跟你说的?”墨紫想知道得更详尽。
绿菊蹙眉歪娥想了想,“她把门敲得急,我问她是不是让狗追了,她却说什么喜鹊的。”
墨紫双目乌弯弯如月,眸子里一丝诧异,“喜鹊?”
“可不?还说是不能等的事,其他各房都围着姑娘们打转呢。”绿菊说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压低声说,“听她说得好像真有喜事,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着到底有什么喜事。你说,年前姑娘回了这个家,老爷就把帐本收走了。太太表面上和和气气,说姑娘这些年管着家里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