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日场合
实验刚刚结束,药效尚未退去,安默拉的意识还有一点模糊。
她努力睁开眼睛,黑暗中游离着暖黄色的光,冰冷坚硬的试验台就像小船般漂浮在光芒中。她撑起身子,逐步适应周围的环境,一点点看清了那些暖黄色的光芒是什么。
细长的蜡烛挤在银质烛台上,火光看起来纤弱却温和。这些烛台以安默拉为中心,排列成逆向五芒星魔法阵,但是没有激活任何魔法效果,它是纯粹观赏性的。
安默拉从试验台上爬下来,就像往常一样,门格尔已经离开了。
她绕开地上那堆蜡烛,在黑暗中摸索自己的衣服鞋子,准备返回卧室好好睡上一觉。
“醒了?”
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但是安默拉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只能隐约看见高瘦的白色身影倚在门边。
“嗯。”声音很嘶哑,她在试验期间几乎没喝过什么水。
门格尔没有说话,他穿过那些蜡烛走过来,给安默拉披上衣服。
安默拉习惯性地伸手拦下他,自己接过了衣服:“看起来,实验进展不错?”
如果进展不顺利,现在门格尔应该让她滚去地下酒窖关禁闭,而不是帮她穿衣服。
门格尔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儿,最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收了回去。他靠在试验台边上,暖黄色的烛火稍微柔化了他过分刻薄的面部表情。
“不算太顺利。”他双手都插在白大褂里,微微垂头看着安默拉,“我很少接触你这类的试验品。”
准确地说是很少亲手处理她这么年幼的试验品。
他在翡翠圣枪的人体实验室已经用无数生命证实过了,成年人在魔导系统植入实验中的存活率会大一点,十岁以下意识空间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几乎没有生还可能。
至于安默拉……今年刚好十岁。
“哦。”
安默拉不想听他继续讲述怎么切开自己的脑子然后把成千上万个魔导体放进去,所以潦草地结束了对实验结果的讨论。
门格尔也沉默下去,他不是很擅长寻找话题,而且安默拉看起来很累了,她也许比较想回去睡一觉。
“我回去了。”安默拉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自己是光着脚的,她不想回头看门格尔,所以索性这么跑了出去。
“等一下。”
门格尔在她走到门边的时候终于出声了,他从试验台后面拎出了安默拉那双绒毛拖鞋,然后朝她走过去。
安默拉被他弯腰的动作吓了一跳:“我自己会穿!”
其实有时候安默拉也会思考门格尔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拉扯大的。他在任何人的印象中都应该是戴着手套,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每天最少消毒三十次,与那些精密的实验仪器为伍,用最冷淡最刻薄的言语来俯瞰凡人的智商。安默拉想象不出他给自己换尿布或者洗澡的场景,那比战略级魔导式还可怕。
也许他曾经做过,但是安默拉记不起来了,现在的她只能记住这个男人带给自己的疼痛与恐惧。
门格尔单膝跪在她面前,这个动作并不突兀。他帮安默拉把鞋穿上,顺便拉好衣袖,扣好外套扣子,神色一直很平静。安默拉想要把这归咎于科学家的强迫症,但是无法忽视对方比平时更加温和的气息。
“你还好吧?”
在门格尔又一次俯身帮她整理裤脚的时候,安默拉忽然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她担心这家伙又服用了致幻药剂之类的东西。两个人体温都偏凉,但是周围的烛火非常神奇,它将暖意蔓延到整个实验室,皮肤之间的接触开始产生热度,连带着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温馨起来。
“……嗯。”门格尔沉默了一会儿,居然没有甩开安默拉的手。
他站起来,手放回兜里,俯视着安默拉,也不说话。
“那么,我先走了。”
安默拉匆忙地说道,然后转身就往外跑。刚刚一瞬间,她觉得异常不适,她不喜欢门格尔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有着毁灭性的暗色。
但是她没能走成,门格尔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死死扣住关节处,安默拉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节。她没有试着挣扎,因为这么做的后果她已经尝试过了。
“还有事?”安默拉语调平静地问他,背后却有冷汗滑下来。
门格尔沉默着,手里放松了一点,然后一点点与她的十指交叉。
“你怎么了?”安默拉回过头来,其实她更想问“你是不是又嗑药了”。
“生日快乐。”
门格尔以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这句话,然后在安默拉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幻觉般的轻吻,转身就离开了实验室。
安默拉莫名其妙地摸着自己的额头:“落荒而逃……?”
这是门格尔被曙光杀死前给她渡过的唯一一个生日,这天他成功地为安默拉植入了神国系统,并且迈向了“安默拉”计划的最终步骤。这是安默拉出生以来的第一个生日,这天她大半时间都昏迷在门格尔的实验台上,痛苦与混乱占据了她的记忆,她根本没空在乎门格尔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踏上不归之路的时候,当她与整个世界背向而行的时候,她已经强大到不惧这些痛苦与混乱了,这时候的她却仍能记起——
那个昏暗而模糊的实验室里,一点点闪烁的暖黄色烛光,一角苍白却狂热的剪影。
二、第n个二十四小时
早上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