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回来便见着这样一幅场景,众丫头婆子们都围在老太妃的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吵闹着,熙凤站在最中央,上边松松的穿着件月白丝绸褂子,打前襟右下角绣出一枝桃花,花色极淡,下密上疏,星星点点直上肩头,再沿两袖变成一片落瓣,飘飘洒向袖口。单这桃花在身上变了两个季节,可谓一绝。袖口领口镶一道藤萝紫缎边,上边补绣各色蝴蝶,活灵活现。下*身是牙黄百折罗裙,平素没花,条条折子折得赛折扇一样齐棱棱。却有一条天青丝带子,围腰绕一圈,软软垂下来,就赛风吹一条柳条儿挂在她腰上。再看她脸儿上,粉儿似擦没擦,胭脂似涂没涂,眉毛似描没描,这眉毛却翠得好比两座对望的远山。头发更是随便一挽,束着一只带着金铃的金环,插着一朵鲜红的宫造绒花。打上到下,颜色非浅即淡,五颜六色,全给她身子消溶了。这股子疏淡劲儿自在劲儿洒脱劲儿,倒比平时的艳丽更多了几分少女的精气神儿。笑着走到老太妃面前的阶前停住,把背在后边的手伸向胸前,胳膊一举,手一张,掌心赛开出一朵黑黑大花,细看却是个黑毛大毽子。老太妃便开心的喊了一声:“好呀,我们看你踢的怎样?”熙凤抿嘴笑着,裙摆微摇,一个鹞子翻身便翻到了台阶下的空地上,把又柔又韧又俏又贼的身段全托出来。这一下好比戏台上将帅出场,看势头就是夺魁来的!
只见熙凤把毽子向空中一拋,跟手罗裙一扬,裙底穿着一双硬底小红短靴。好赛打裙底飞出一只小红雀儿,去逮那毽子,毽子也赛活的,一逮就蹦,这只小红雀刚回裙底。罗裙扬处,又一只小红雀飞出去逮。那毽子每一腾空飞起,熙凤仰头,露出粉颈,眼睛光闪闪盯住那毽子,与刚才与老太妃撒娇顽皮的神气全不同了;毽子一落下。立即就有只小红雀打裙底疾飞而出,也与刚才步履轻盈完全两样。只见百折罗裙来回翻飞,黑毛大毽子上下起落。两只小雀一左一右你出我回出窠入窠,十分好看。水溶看呆了眼睛,她这一身素衣。两只红鞋,外加黑毛大毽子,还要多爽眼!恨不得立刻将她揽回自己怀中,谁也不许继续将眼睛盯在上面看。
舞来舞去的小红靴,柔韧灵活的腰身,向有引力一般将那黑毛大毽子片刻不离身边。踢起、勾回,再踢起,盘、磕、拐、绷。四种踢法灵活轻松,夹杂着各种带有难度的花样儿,最多的是“打跳”。即毽子一抛,双脚同时跳起,用一只脚踢它。可以连续跳,也可以跳了踢,踢了跳。还有“打偷”,即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从背后“偷偷”去踢;“打环”,双脚跳起。一只腿弯曲起来,另一只脚踢;“打翘”。双脚跳起,一只腿向前伸直,另一只腿踢;“打剪”,双脚跳起,两腿向前作剪剪子动作,用其中一只脚踢毽子。小丫头们何时见过如此技巧,乐的连连拍手欢呼,既无一人发现水溶立在那里,连老太妃都看住了。忽地,熙凤踢的过劲,把毽子踢过头顶,落向身后,众人惊呼,以为要落地。熙凤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来个鹞子翻身,腰一拧,罗裙一转,一脚回勾底儿朝上,这式叫做‘金钩倒挂‘,拿鞋底把毽子弹起来,黑乎乎返过头顶,重新飘落身前,另只脚随即一伸,拿脚尖稳稳接住。却不防眼前立着一个黑着俊脸的家伙,倒唬的熙凤手里的毽子立马落到了地上。水溶见熙凤傻了眼婷婷的立着,眼神带着一丝狡黠又无辜的小表情偷瞟着自己。刚刚那阵子蹦跳过后,胸口还在一起一伏微微喘,更显得娇柔可爱。丫头们也赶紧闭嘴不敢出声,厅内外绝无声息死了半天,这时忽然响起一阵笑声:“好呀,好呀,我这孙媳妇儿踢的好毽球!”老太妃乐的满脸通红,向着熙凤摆着手道:“可踢累了?快到祖母这里来。”熙凤偷偷的冲着水溶吐了吐舌头,一转身便猴到了老太妃怀里,老太妃则用帕子爱怜的给她擦拭着头上的薄汗。水溶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凤儿如此擅长毽球,自己这个丈夫、枕边人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而且看她那错愕的眼神,明摆着这丫头是想趁自己不在家偷偷顽的。本想拽她回房好好“教训”她一番,却不想她猴精似的早已找好了一个靠山,这会子心里不知怎么得意呢!熙凤抱着老太妃的胳膊,不住的给她使着颜色,老太妃会意,笑着对水溶道:“怎么这时才回?你媳妇儿见我闷的慌,这才过来给我凑趣儿哄我开心。今日这一乐,说不定我就要多活十年去呢!”水溶泄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老祖母已经被她收买了,这段教训少不得要留在晚上了。
不远处的小山上,穿着黑色裘氅的水泫眯起了眼睛。北静王府这样的欢腾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难道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吗?她确实与自己曾经见过的贵族小姐或者平民丫头们不同,身上虽带有明媚的贵气,却没有那种恶心死人的倨傲,狭长的凤眼和菱形的红唇总是若隐若现的带着丝笑容,只是细看下去才能发现这笑容里有着很多内容,是淡然,是闲适,还有一丝疏远。只是面对水溶的时候,这笑容便变了模样,有调皮有诙谐,还有一种做了恶作剧之后的小小不安,更多是喜欢与亲近,就像自己的娘亲对着父王一样的笑。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娘亲就不能随着心意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偏偏这个身份卑贱的商户女子就能随心所欲,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呢?真想把他们脸上的笑全部毁去,只留下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