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四郎有些困,就在葡萄架子下睡了一个午觉。好梦正酣之时,忽闻院中铃声大作,墙外也传来一阵嘎嘎怪声,像是有一群鸭子再叫。迷迷糊糊转头一看,发现镂空的院墙上漏出一张血迹斑驳的女人脸,脸色青白,上面有些乌黑的斑点。眼睛部位只剩两个黑洞,大概被人生生把眼珠子挖了去,只留两个冒着黑烟的窟窿,长发丝丝缕缕自脸前披覆而下。标准的女鬼扮相。
四郎一下子从竹床上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朝着窗外仔细看过去,却发现黑烟和鬼脸又忽然消失了。隔着繁复精致的花窗,只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正在院墙外的水墨山色中对着自己惊慌失措的招手。
那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好像一朵初绽的豆蔻花。头上绑着一个颜色颇为艳丽的发饰。四郎从未见过她。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墙外?”慢吞吞穿好鞋子,四郎走到镂空的花窗前。
“可以让我进来躲躲吗有坏人追我。”女孩子楚楚可怜的央求道,神情间无比的急迫。
四郎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妖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就点点头。
叮当叮当,屋檐上的风铃声音响得更加急迫。让院子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怖气息。
四郎回头瞪他们一眼,坐在屋檐上拨动风铃的小树妖这才消停下来。交头接耳一阵,它们就齐刷刷地用手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作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来,对着四郎不住的点头。
四郎拿这群蠢东西没办法,只好囧着脸转过头,却发现女孩子已经站立在自己跟前,仰着头对四郎甜甜的微笑:“那些小儿真可爱!是大人的家生子吗?”家生子就是世代在主人家里卖身的奴仆所生的子女后代。
小树妖们一听,全都立起绿色的树叶耳朵,屏住呼吸等四郎的回答。
四郎摇摇头:“不,只是住得近的邻居,过来玩耍而已。”
小树妖们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满意,总之一群小家伙你戳戳我挠挠你,互相打闹着,很快顺着半壁爬山虎溜了下来,也不知道跑哪里玩耍去了。院子里唯独留下树冠摇动的哗哗声。
“哦。这样啊。家里的大人也真是放心,这样小就让上屋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树妖,少女一改先前的愁容,唧唧喳喳兴奋的像只麻雀:“这是我第一次翻墙,以前好羡慕哥哥可以到处跑。可是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一个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命中有一劫,唯有养在深闺不见人,才能避过这次劫难。因此,我活到现在,除了隔月去庙里上香之外,连大名鼎鼎的有味斋都从未来过一次呢。”
“那姑娘必定是后来又有了些奇遇,否则现在怎能四处闲逛?”四郎没问女孩子刚才如何浮在半空中,也没问那张怕人的鬼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像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般,很自然地把那张舒适宽大的躺椅让给少女坐,自己搬了个竹椅。又端了一碗蜜供过来。
少女的表情暗淡下来:“爹娘都不在了,哥哥也不管我,只知道围着他的主人转……再说,我的劫难已经受过了。自然可以到处乱走。”
四郎若有所悟,看女孩儿难过,赶忙将那一碗蜜供递了过去:“来者即是客,请用些果子吧。都是放焰口时才用的蜜供呢。”
这蜜供是蒸熟的江米面加上红小豆糊,用牛筋棍挑拉到面团发稠有劲道之后,倒在案板上切成红枣大小的面团,然后倒入锅中油炸。之后,再用胶牙饧与桂花酱,蜂蜜熬化成能拉出丝的糖浆,将炸好的坯子倒入其中,搅拌均匀就可以出锅了。这种点心虽然有些过于甜腻,却是拜祭鬼神时最好的供品。
这也都是故老相传而已,谁也不曾验证过。不过,吃了些蜜供果子,女孩儿的心情似乎也变好了许多。
四郎看她很喜欢吃这道点心,就说:“姑娘可是姓余?若是喜欢这种蜜食果子,待会再打包,让槐大给你送些过去吧。”
女孩子笑吟吟地点头:“那就多谢大人了。不用劳烦贵店伙计,我自己带回去就好。至于姓名,如今也不用守那些规矩,大人便唤我做余英娘。您不认识我,我却认识大人您。阿爹常来你家打酒,我最喜欢吃胡老板做的红豆酥和鲜花藤萝饼。店里的客人也都喜欢从有味斋叫东西吃呢。”
“哦。”四郎点点头,又问:“余姑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英娘不记得了……”女孩子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皱着眉努力思索着。她的头好像折断似的,忽然奇怪地晃了晃,绑头发的艳丽发饰随之颤动一下,然后,小姑娘就爱娇地用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将左右摇晃的脑袋固定下来。
似乎对这位女客的诡异表现毫无所觉,四郎扬手叫槐大再上一盘红豆酥,一盘鲜花藤萝饼。再次转过脸时,英娘似乎已经想起了自己所为何来,也不再露出乱七八糟的怪样子,只敛容坐在那里,换了个人般淡淡道:“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添了个常忘事儿的毛病。请大人见谅。”
四郎知道,新死之人常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成了鬼,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也会越来越差。
“唉~”英娘幽幽叹了口气:“该从何说起呢……对了,就从五月间我去庙里上香讲起吧。那日,娘带着我去庙里给哥哥求平安,我独自在后院里闲逛的时候,正撞见一个和尚与一位夫人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