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时分,太阳西沉,天边燃起了大多大多的火烧云。二哥吃过饭就出去督造船只,陆爹果然如期来到了有味斋。他和饕餮仿佛约好了似的,这个来的时候,那个必定不在。王不见王,彼此心照不宣。
端着菜进店,还未踏进雅间的水墨屏风,四郎就听到轻轻的咳嗽声。加快步伐转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长身而立,晕黄的光线透窗而过,空气中仿佛有温暖的光点在浮动跳跃,几株修竹瘦梅的影子轻轻晃动着映在纸窗上。陆天机正俯身,全神贯注地在铺开的纸上作画。
四郎端着盘子走过去看他在画什么。
——被墨色晕染出来的连绵青山间有一条漂浮着云气的羊肠小路,小路尽头住着一户人家,门扉半掩,似乎随时都可能有人出来。纸上最显然的地方横斜着一枝梅,素墨勾出九九八十一朵花。一只胖乎乎的小狐狸踮起脚尖,在那里努力够花枝,模样奇蠢无比。
“这是什么?”四郎瞪着那只狐狸左看右看,觉得有点眼熟。
陆天机转过头,对着他眯着眼睛笑:“这是九九消寒图。从冬至日起,即进入了数九寒天,以后你每天用笔染一朵花瓣,花瓣尽而九九出。到那时,春天也来了,这幅图便算你我师徒共同完成的。”
“春天来了之后,我们就要准备搬家了。”四郎闷闷不乐,犹自不死心地劝道:“师父一起走。”
陆天机走过来,将儿子一直端在手里的托盘取过来,有些无奈地说:“你现在也长大了,不要总是撒娇。师父有师父的事情要做。你看,你是妖怪,就要跟着妖怪搬去新的地方,不能留在凡人的世界里成为异类。而师父是凡人,自然也不能跟着你去妖怪的世界。而且,这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也有许多责任等着我去承担。不可以一走了之的。”
想到陆天机奉天道之命前来襄助人类,的确不能不管不顾的和自己一同离开,四郎一时也没了主意,也不知道心里怪谁。只好悻悻然走过去,将托盘里的酒菜一样一样取出来,在桌子上摆好。
“师傅,此间灵气日少,妖族全都搬走后,人族修士一方究竟作何打算?”将筷子摆在陆爹面前,安静了没多久的小狐狸又忍不住开口问道:“虽然修士中的确有败类,但是也有许多好人,难道他们也会一起被灭掉吗?天地间自然地会产生很多妖怪异物,这一次妖族搬走之后,新生的妖怪怎么办呢?”
陆爹抓起桌上的一个碧玉杯,拿在手里把玩:“这个你大可放心,随着灵气日少,天地间再也不会产生新的妖怪了。这一次灭神佛,其实只是天道要逼着佛道两家的圣人和一些大能离开此界而已。对于凡间的修士,在灵气不足的环境下,他们也不过还有两三百年的寿数,而且都必须在灵山大川里修养,不能轻易踏入红尘之中,否则,很快就会丧失修为沦为凡人。这样,自恃修为的和尚道士或一些散修便再也无法干涉凡人的生活,神仙妖怪只会成为传说。”
四郎听了半晌没吭声,他从小瓷瓶里取出一块冷却如凝脂状的膏体,仔细切作薄片,放入酒杯中,然后一手在下,按住自然垂落的广袖,修长的右手执起酒壶,徐徐将热酒注入杯中。他的手掌光润,闪耀着珍珠般细腻的光泽。也许是因为做的都是自己得心应手的事,也许是因为腹有狐珠气自华,四郎的一举一动间,不经意间便多了点难以言传的舒缓优雅来。
不慌不忙地调完一杯羊羔酒之后,四郎才出言询问道:“那地狱呢?以后就由巫族接掌了吗?凡人还会有轮回转世,因果报应还存在吗?这之后,人类又会走向何方呢?”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说话间,四郎一拂袖,酒杯便飞到了陆爹的面前。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恍如行云流水。
陆爹满意的看着对面芝兰玉树般的儿子,心里又欢喜又失落。虽然四郎声音并不大,但是陆天机已经听清楚了他所有的问题,开口回答道:“冥吏阎罗也多是人死后变成的,既然是人便有私心,做不到完全的公正无私。能够完全公正的,只能是没有心的规则。便如大道一类。以前地狱有冥吏,有阎王,反倒多出许多事端来。地狱本来就有后土化身的六道轮回台,不需要外力去维护也能自行运转。而巫族中的后土一部,此后便会永驻地狱,主要是为了防止有恶鬼私逃出来。巫族其他部族在他们大祭司的率领之下一直往西而去。”
四郎历来有些事儿妈,听到这里,便担心起来:“那小水呢?小水也会往西边去吗?还有,大祭司以前不是和郑家,不,是三师兄成亲……他们又要怎么办呢?”
陆爹答道:“小水?哦,你说的是杜宇和梁利两个吧。他两个收拢了西南夷,那一部巫族将会在云贵川以及交趾一代生活,四面包围南边的佛国,阻止佛道圣人消隐后,佛道两家在凡间势力的反弹。同时,也是用佛教在南边的势力牵制巫族,让他们无暇东顾。至于你三师兄的事情,都是他们小孩子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一个老头子,可不好搀和其中。”
四郎抓抓头,又问:“那巫族就甘心这样被天道利用?”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陆爹在心里叹息一声,解释道:“这也是双赢的办法。巫族不似妖族,有洪荒时便种下的一点机缘,得到混沌钟,全体一起离开此界,另寻新世界。巫族留在此地,繁衍后代会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