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那个夏天,簟秋和她母亲从邢空家吃过晚饭,回去的第二天。
“军长,苏教授来了,在您办公室等您呢。”邢空跟作训科的几个干事正讨论着作训计划时,警卫员敲门进来敬了礼,报告着。
邢空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铅笔,苏瑾这会儿突然找自己干什么?她向来很少来机关找自己,看了看手表,十点钟,况且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老邢。”邢空才进门,苏瑾就焦急的拉过她,压低声音说:“快跟我去一下医院。”
“怎么?簟秋妈又——。”邢空不明所以,昨天不才出院,还好好的么。
“是簟秋。”苏瑾一面拉邢空走着一面轻声说了句“簟秋吃了药。”
“吃药!吃啥药?”邢空震惊的瞪大眼睛,脸煞白的在原地愣了一刻,许久才缓了口气儿,追问着“那,那人现在咋样了,在哪呢?”
“洗了胃,应该没事了。”苏瑾叹了口气,看邢空沉着的脸,说:“早上簟秋妈见簟秋没起,看了才发现吃了药,哭着把电话打到嫂子那去了,嫂子告诉的我。”
坐在车上,邢空一直皱着眉毛,她心里实在不明白,簟秋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对自己如此执迷,昨天晚上明明还好好的,回去就喝了安眠药?
到了病房后,簟秋已经醒了,双眼无神的偎在床头,披头散发,眼睛还是肿的。余母坐在床边,不停的低声啜泣着。
赵梅站在床另一边,面无表情。见他们两口子进来了,就安慰了余母两句,把余母劝出去了,苏瑾看了看簟秋,没说什么,也跟着她们出去了。
邢空冷着脸,走到床边,默不作声的摘下帽子,慢慢的坐下。
“你回去吧,我没事。”不等邢空说话,簟秋先开了口“你事那么多,总麻烦你。”
邢空看着她一脸的憔悴,没有一点精神,哪还有一丝当初台上那余老板的神韵“你为啥这么做?就因为我邢空?你都不想活了?”
簟秋低下来,咬了咬嘴唇,之后转过头去,自嘲的笑了笑,哑着嗓子说:“哥,我打小心气儿就高,可,可就是没那个命。其实,我早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老天怎么可能安排给我呢。”
“像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人?”邢空拉过簟秋,让她正视着自己,却不料被簟秋满脸的眼泪烫的心都一缩,烫的生疼。
簟秋双手紧攥着被角,平淡的说:“十二岁那年,我被继父强暴了,从家里跑了出来。在街上流浪时,看到了师傅,那天他才唱完出来,连警察都为他的车开道,我就想学戏,想成角儿,被人捧着,不再受欺负。可那时候的我,学戏已经晚了,我就天天拼命的练拼命的练。”
邢空知道簟秋从小在科班里学戏吃了许多苦,被打被罚是常有的事,但她认识她这么久了,都是偶尔听她只言片语的提上那么一句,却很少听见她像眼下这么详细的讲这些个辛酸事。
“选行当时,师傅让我学旦角,我死活也不学。我就想,我本就是一介弱质女流,台下当不了什么英雄,那就在台上当个翘楚,最后就学了个生角。”簟秋继续讲着。
“这么多个出戏里头,属霸王我扮的最好,唱多了唱久了,我就总听我师姐跟我师哥说,以后哪天真遇到像项羽那样的男人,她就不唱了,嫁给他。”簟秋说着抬起头。
深深的看着邢空,眼中闪着泪光“她说当虞姬她也认了。”
邢空挑了挑眼眉,追问了句“后来呢?”
簟秋没理会她,依旧按自己的说着“可戏子,永远就是戏子,不管你台上扮什么,下了台终究还是下九流。不管你再怎么红,多大的角儿。”
长吁了口气,闭目养神的靠到床头“男人们看你的戏,捧你的人,惦记的无非就是那点事么。我那个师姐,叫陈簟竹。”
“陈簟竹——。”邢空心里嘀咕了句,她觉得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耳闻。
“在北平那会儿,红了,成角儿了,却被日本人抓了去,押着走的,抬着回来的。”想起那些尘封已久的不愿意回忆的事。
簟秋不住的哽咽着“回来后就剩了一口气儿,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说,簟秋啊,师姐这辈子是见不着霸王了,你得替师姐找着。”
“我就问,我说,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她心里的霸王?她只说了两个字,就咽气儿了。”簟秋抹了一把眼泪,望向邢空“知道是什么吗?”
邢空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
“纯粹。”簟秋专注的看了邢空良久,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脑中忆起初识邢空时,邢空大大咧咧的上来一把就抓住自己的手,热情晃个不停,嘴上还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不兴这套老礼儿了,我姓邢,余老板叫我‘同志’就行。”的景象,不禁笑了下。
邢空见她刚才还哭,这会儿又笑了,实在是一反常态,心中焦急,给她倒了杯水后,缓了缓语气“其实,我的很多事,你都不了解,我根本不是什么霸王,我是,我也是苦人家出身。”
簟秋接过水杯,看着徐徐上升的热气,说:“一直以来,我就是想随着我自己的心性活,违心的活着,嫁给不喜欢的人,过自己不想要的日子,不如不活。”
“随心所欲的活,谈何轻易啊。”邢空低着头,捏着自己的帽褶儿“不如意事常*么,你会想到一个从小,听见打雷都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孩儿,长大后会去打仗么?”
邢空拍了下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