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孔婕落脚的招待所,其实就是个条件极其简陋的大车店。
邢空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初见只有三岁的邢纯时的样子,冻的通红的脸蛋儿,扎着两个小犄角辫子,眼里还含着眼泪。
“纯纯,妈妈回来了,看这是谁?”孔婕快步过去揽过孩子在怀里,抱到邢空面前。
“爸爸——。”纯纯怯怯的看着立在一旁的邢空,抓着小手儿“要要——。”
“呵呵,这个小机灵鬼。”孔婕无奈的说:“这是巴结你,跟你要吃的呢!纯纯,叫叔叔,不是爸爸。”
邢空试着小心的抱过瘦小的纯纯,拿手帕给她擦干净鼻涕,低声说:“就是爸爸。嫂子,以后有我口吃的,就不让你们娘俩受苦。”
说着看了看四下漏风的大车店“这太冷了,孩子都冻的流鼻涕了。我在学校附近认识个老乡,去他们家住段日子吧。”
原来,孔婕也是被派来学习的,只不过路上带着孩子,耽误了些日子,来晚了。
她在学员名单上,看到了邢空的名字,知道邢空也来了,很欣喜能够跟他见上一面。
可没想到邢空一见面就这么热情,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几年来邢空没少关照她们孤儿寡母的。
“这东北还是满洲国的规矩,走路走左边,真是不习惯。”邢空牵着马,让她们娘俩坐在马上,边走边聊着“现在时局不稳定,东北都乱成锅粥了。”
“是啊,四面八方的队伍都来到了东北,证明了党的号召力,但眼下却也实在是混杂。”孔婕让孩子头埋在自己怀里,避开凛冽的寒风。
到了老乡家里,邢空把她们母女安顿好,就赶紧回学校去取自己的存钱和来时赵梅给自己带的花生黄豆。
“张婶儿,她们娘俩住这您多费心,这是房租和伙食费,您收着。”邢空晚上又来,把老乡家的女主人叫了出去,掖了些钱给她。
张婶赶紧把钱推了回来“你这孩子,咋这么外道呢?在婶子家住几天,还给上钱了。”
“我们有群众纪律。”邢空为难的把钱塞在了张婶的口袋里“还麻烦婶子给那丫头做件棉袄。”
“不麻烦,麻烦啥!”张婶热络的扯着邢空进屋“先把我孙子的棉袄给她找几件,我明天啊就去集上扯几尺花布。”
“邢空来了。”孔婕拍哄着炕上睡熟的纯纯,低声招呼着邢空。
“你看看,这屋烧的多暖和。”邢空进了屋子,四下的张望着,笑着摸了摸火炕“暖和住着也舒服。”
“上次你来砍的柴火还没烧完呢,多给她们娘俩烧上点儿,丫头还太小。”张婶笑眯眯的看着炕上的纯纯“看看这丫头俊的,招人稀罕。”
这时,张叔从外面回来了,见邢空在,偏让张婶去做俩菜烫壶酒,再吃一顿。
邢空摘下头上的狗皮帽子,坐到炕沿儿上,望着孔婕和孩子愣了神儿。
昏黄的煤油灯下,熟悉的东北农家炕头儿上,这样的情景,让她多少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幻想过,等打跑了鬼子,就带着苏瑾回东北老家。
盖几间房子,种上几亩地,每天屋子烧的热乎乎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想到苏瑾,刚还暖和的心,又黯淡了下来,仿佛掉进了外边的冰窟窿,不禁叹了口气。
鬼子是打跑了,可自己没了母亲,也没了苏瑾,什么都不剩了。
“邢空,把武装带解下来吧。”孔婕端了盆热水进来,见邢空满怀心事的坐着,厚重的棉袄堆在身上,武装带卡在那儿,看着都难受。
“哦哦。”邢空边解着武装带边说:“嫂子,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去张叔那屋坐坐。”
“等下,给你打的热水,好好洗把脸。”孔婕扯住她“黑着脸就去跟老乡喝酒啊?太不注重形象了。”
“嘿嘿嘿——。”邢空傻傻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天风大,灰也大。”
说着“噼里噗隆”的洗了通脸,舒服的抹了把头发。
“喏。”孔婕递了自己的毛巾给她“快把头发擦干了,再感冒。”
邢空看了眼手上的毛巾,轻覆在脸上,久违的胰子味儿,是没有消毒水的陌生女人香。
只觉眼中两股热流涌了出来,邢空赶紧用手巾抹了抹,她是如此的思念苏瑾,如此的情难自禁。.
正所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她自幼便觉得这些文人骚客,才子佳人太过矫情。
可如今真的亲身到了这步田地,再想想这些诗文来,哪句又真真的不是千古绝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