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一进刘表的寝室,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刘备皱了皱眉头,把那一捆夜息香搁到香炉旁,把腰直了起来。来之前在等候的大厅当中,还有不少荆州的豪强重臣,尤其蔡瑁等人更是刚从刘表的寝室里出来。刘备此番虽不算完全寄人篱下,但为了不与蔡瑁等人发生正面冲突,一直佝偻着身子,弄得腰酸背疼。
这寝室陈设颇为朴素,细梁低檐,素纱薄板,尚不及寻常郡守之家。一张漆成黑色的枣木案几,上面搁着一盏铜制的鹤嘴油灯和笔墨竹简;一个书架上放着为数不多的几本卷帙。一扇绘有龙凤的亮漆竹屏风立在当中,将整个房间隔成了两半,算是这屋中最为贵重之物。屏风的另外一侧,烛光闪闪,似有人影闪动。
转过屏风,最先进入刘备视线的,是一个跪在床边的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拥有一双妩媚而充满活力的大眼睛,瞳孔极黑极亮,尖颌圆额,云鬓高挽。一支金色步摇斜插在发髻中,看似信手为之,却衬得她那张未施粉黛的玉容艳光四射。她仅仅只是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就已经给人以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刘备知道,那是蔡瑁的亲妹妹、刘表的妾室蔡氏。看到此人在场,刘备的皱眉又深深皱了几分,而蔡氏看到是刘备入内,脸上也升起一抹厌恶之色。不过,似乎刘表有什么交代,她轻轻向刘备施了一礼,随即便走出了寝室。
刘表的床头搁着一碗满满的黑褐色药汁,还热气腾腾。锦被里正躺着一人,那人已经没有了当初了的风姿儒雅,被毒药折磨的身子蜷曲在被子当中,仿佛要找一丝温暖的孩子。刘备见状眼眶不由一热:他同情刘表,更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毕竟,若是他以后得了荆州,说不定会有刘表这样的结局……
“是玄德吗?”刘表眼皮微抬,看到是刘备之后,一下迸出几许希冀:“我快不行了,临死之前,有一事相托。”
这番话说得颤颤巍巍,刘备的眼泪也自然而然掉了下来,趴在刘表床头,哽咽回道:“使君但有所讲,备无不从命!”
话音刚落,寝室里一阵响动,刘备警惕回头,急速向后退了两步。右手下意识的伸往腰间摸去的时候,却摸了一个空——这是刘表的寝室,哪里能让人携带利器进入?
想到这里,刘备头上的冷汗当即就流了下来,他下一瞬的反应更是奇怪,不是抬腿往外跑,而是急速又扑向刘表床头!
这个时候,那些响动才渐渐清晰起来,刘备回头一看,只见是一队侍卫押着一人入内。被押的那人一身牧府奴役装扮,在一群如狼赛虎的侍卫面前瑟瑟发抖。刘备此时看出刘表似乎不是要暗杀他,当即开口向刘表问道:“使君,这是何意?”
“玄德,替我杀了此贼!”刘表咬牙切齿,脸色都涨得发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奴役,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方解恨一般。
“使,使君……”刘备一时被眼前的变故弄傻了。
“此人吃里扒外,我这一身病,皆因此人在我的饭食当中投毒,天长日久,才至今日我回天无术。咳咳……”刘表重重咳嗽两声,显得很是激动:“玄德,替我杀了他!”
话音一落,其中一个侍卫立即给刘备递上一把刀。刘备拎刀在手,心下却是翻腾震惊不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很显然,刘表此举是为了验证刘备他是否忠心。但事实上,刘备也知道,他与刘表根本名义上的统属关系,刘表突然用这一手儿,实在太荒谬了。
而且,要杀一个人,非要他刘备代劳不可?若真对此人恨之入骨、那让这些侍卫在眼前千刀万剐亦不是不可;还有,之前进入探望的荆州大臣,为何没有发生此事?
杀?
刘备摇了摇头,他感觉很荒谬:“使君,此人确实毒害你之人?”
“的确如此。”
“既如此,令人拖出去一刀砍了便也了事,为何使君偏偏要备代劳?”刘备这话问的很清楚,同时,这句话后,他全身高度紧张,时刻关注着那些侍卫。
而令刘备放心的是,那些侍卫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并没有说刘备不从便一拥而上的最坏结果。而刘表被刘备如此直白问话,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咳嗽了两声之后,才又说道:“玄德你与我同乃汉室宗亲,私交更是亲密。我之手便是你之手,我之恨便是你之恨。玄德不知,此人自十岁被卖入我手下,一直对我忠心耿耿,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会背叛我。今日,若我不是有心无力,定然要亲自手刃此贼!”
一口气说这么多,刘表看起来有些劳累不堪,他躺在锦被当中,最后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刘备:“玄德替我杀了他,算是了却我临死前最后心愿……”
刘备仍旧有些踟蹰,虽然刘表的解释也算合理,他与刘表也颇有很深的私交,令其代劳也不算什么。但这可是刘表的寝室,而寝室之外,更有大批的荆州重臣。假如自己真的一刀砍死了这仆役,那门外一群人听到响动冲将进来,看到自己拎着一把染血的刀,而一仆役倒在血泊,还有一群侍卫持刀相对……那样的情景,完全就是刘备要刺杀刘表,结果被一奴役舍身相救的铁证。
届时,自己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接着便会被这些侍卫乱刀砍死!尤其是……刘备这个时候看了看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的刘表,他真担心刘表下一刻就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