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在郢都还有十多万,加上陆陆续续老世族支援过来的私兵,勉强凑够了三十万大军。不过这时又传来司马错攻打上庸的消息。上庸一失,秦军就会沿汉水南下,直接切断郢都楚军的退路。
这一下春申君彻底打消了西上迎击秦军的谋划,老老实实的防守郢都。郢都是老楚人的根本,只要郢都在,楚国总归便有聚拢民心的希望。
屈原登上三丈高的将台,苍老嘶哑的声音悲愤地回荡在猎猎旌旗的上空:“三楚将士们:秦军来了!楚王走了!不要怨恨楚王,有楚王在,楚国便不会灭亡!楚国是生养我等的故土,是三江子民的家园,而今虎狼窥视,三楚男儿岂无热血?楚国在,屈原在!楚国灭,屈原亡!屈原的热血与三楚子民一样,永远属于楚国山河!楚国山河,也永远的属于我等楚人——!”
大军将士们却是一片沉默,唯闻旌旗猎猎之声,虽是人山人海却如幽深的峡谷一般,没有屈原与春申君所熟悉所期盼的激昂回应,只有漫无边际的茫然木然。
一阵惊悚蓦然掠过屈原心头,他不相信自己会与军心民心生出如此隔膜,慷慨激昂地高呼一声:“三楚子弟们,屈原说得不对么?”
“屈大夫,你当初说过,要解除我们的隶农身份,还我们平民之身,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是还没有实现呢?”
屈原和春申君都明白过来了:这支大军都是各部族的隶农子弟。大约军中的贵族与平民子弟都保护着部族上层们逃往江东了,只将这些历来在军中做卑贱苦役的隶农子弟们差来送死。
且不说彻底废黜隶农制,便是只允许他们同等立功同等受赏,他们都是最勇猛的斗士。而如今,就连这一点屈原他都做不到。
春申君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做过几次大军统帅,比谁都更明白楚军的弊端。这些隶农官奴子弟,在军中没有立功受赏与擢升军职的资格,纵然当兵到老,永远都是老卒一个。
而大军作战,从伍长、什长、五什长、百夫长、千夫长直到将领,是需要层层统属如臂使指的,如今这支大军除了几个带兵来的二三流将领,作为行伍核心的各“长”统统没有,如何能对训练有素战力骇人的秦军作战?
国王逃跑了,贵族们逃跑了,所有攫取国家权力的食肉者们都逃跑了,只留下他们这些饱受摧残的低贱奴隶来血战虎狼秦国,却要为食肉者保住土地财富与王座,天理何在?君道何在?
这能挡得住秦军吗,屈原和春申君的心里面都是沉甸甸的。
骤然之间,屈原愤怒了,一头白发在风中竟似根根树起,象头愤怒的雄狮嘶吼起来:“隶农子弟们!打完仗,屈原为你们请命!楚国若不废黜隶制,屈原以死谢罪!”
“屈大夫万岁——!”大军顿时一片山呼。
春申君心中苦涩之极,废黜隶制,谈何容易,当初的废奴令不也一样成为了一堆废纸。如今嘛,想要救楚国,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只是这样欺骗这些苦难的隶农子弟,心里面的愧疚之情就像虫子一样,撕咬着他那不多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