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手脚都被缎子牢牢缚着不能动弹的我,朝正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喂我喝药茶的,慈祥的孙嬷嬷苦苦哀求:“孙奶奶,孙奶奶,求求您,帮我解开吧,不然,我太难受了,我真的要死了!”
我不清楚这位孙氏——当年曾带过康师傅的保姆,几年前我在江宁织造署遇见过的已故江宁织造曹玺的夫人,曹寅和曹宣的母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知道,某一天我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门窗全部用厚帘子给盖住的黑沉沉的屋里,借着桌子上罩着灯罩的唯一一盏烛灯所发出的昏黄光亮,我发现我仍窝在康师傅怀里,只是身上的貂皮斗篷已换成了被子,额头上还敷着块温热的湿毛巾,康师傅正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我,待我轻轻唤了他一声后,他微笑着应了一声,同时却有一滴像雨点儿似的,味道却咸咸的东西滴落在我的唇上,尔后,我就听见了齐齐的道贺声。我循声望去,原来是蒋燮和另外几个太医,还有一位老妪——就是孙氏。
当时,我很好奇他们为何向康师傅道贺,太医院院正对康师傅说的一番话解开了我的疑窦——原来我得了麻疹,已经断断续续高烧了七八天,烧了退,退了烧,疹子也随着热度出了隐,隐了出,其中一度还咳嗽得相当厉害,甚至导致了昏迷,这回疹子可算是出来了,我已无性命之忧,但接下来的“回疹期”仍需仔细调养,仍然不能见光见风,更不能搔痒,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和疤痕。
从院正说完话的那一刻起,我算是跌入地狱了。
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室内闷沉,我勉强还能忍受,但不能“搔痒”这一条却折磨得我痛不欲生!这简直是世上最残忍的一种酷刑,痒,钻心的痒,直痒得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甚至恨不得让人拿把钢丝刷子,在我身上刷一遍,只要能赶走这让人发疯的痒,我宁愿退了一层皮去。可是,只要康师傅守在我身边,他便会牢牢地钳制住我,不允许我摸一下痒处。我闹啊,哭啊,喊啊,骂啊,嗓子都哑了,甚至还咬了他一口,都无济于事,他脸上明明满是疼惜和不忍,却只是紧蹙着眉头,紧抿着双唇,制住我双臂的手始终不曾挪开半寸;他若去上朝,或者晚上睡觉时,为防止我乱抓和乱踢被子受风受凉,便亲自拿绸缎将我的双手双脚分别绑在床头床尾,还严令任何人不得开解,否则严惩。
这会儿康师傅上朝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孙嬷嬷两人,那奇痒又出没在我的胸口,耳后,面颊等处,我实在忍受不了了,知道孙嬷嬷的心肠软,便开口相求,希望她能通融通融。
看得出来,孙嬷嬷很是心疼我,可她放下了手里的碗和调羹,望着我被绑缚的手犹豫了半天,最终只是掏出帕子替我掩了掩额头上的汗,劝道:“大公主,不成啊,你忍一忍啊,忍过去就好了!”
“孙奶奶!”我用略带暗哑的嗓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孙氏苦苦哀求,“皇阿玛现在不在,您偷偷地帮我解开,没人会知道的,孙奶奶,求求您了,我实在受不了了!”
“大公主,”孙嬷嬷红着眼圈道,“奴婢知道你不好受,可是太医说了……”
“太医太医太医,太医说的都是狗屁,狗屁,狗屁——”难忍的瘙痒和孙嬷嬷的拒绝,终于让我忍不住破口大骂,同时我使劲儿地挣着双手,蹬着双腿,发泄着心中的怒气,整张床也剧烈地椅起来。
“大公主,大公主,”孙嬷嬷抱住我,流泪劝慰道,“你别这样,会伤着你自个儿的!你看,手腕儿都勒红了!”
“孙奶奶,您要是心疼我,就帮我解开吧!”我再次哀求。
“不,不行……”孙嬷嬷仍然摇头!
一阵巨痒从四面八方攻袭到心头,我再次挣扎着哑着嗓子嘶吼:“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让我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不许胡说!”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传入耳内,我一转头,发现康师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床头,正皱着眉头瞪着我,我此刻也正是怒火中烧,便不管不顾地继续大吼,“我就是要死,要死,要死,死、死、死——”
“皇上……” 孙嬷嬷抹了抹泪,将位子让了出来,对康师傅道,“大公主这是痒的难受啊,快给她解开吧,不然她要伤了自己的!”
康师傅默默点头,将我的双手解放出来,但立即将我紧紧地抱住,并且压住了我的小臂,这样我的两只手还是无法动弹,仍然抓不到痒处!我犹如困在渔网里的鱼儿一般拼命垂死挣扎,却无济于事,康师傅就是不松手,我恼怒万分,疯狂尖叫,待孙嬷嬷将我的双脚一解放出来,我便一脚将被子蹬到了床下!
“禧儿!”康师傅这一声唤得甚是严厉,但他的手还是没松开,孙嬷嬷将被子拾起来,重新盖在我身上后,他的口气又缓和下来,在耳边哄着我道,“禧儿,皇阿玛知道你难受,你叫啊,喊啊,都没关系,可被子绝对不能蹬掉,知道吗?你是个坚强的孩子,皇阿玛相信你一定能熬过去……”
“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我已经被钻心的痒逼迫地语无伦次了,一个劲地摇着头狂喊,“我不坚强,不坚强,我不熬,我不要熬,你放开我,放开我——”
康师傅没有再回应我,只是困着我的双臂比刚才箍得更紧,我依然毫无理智地狂乱摇头,疯狂挣扎,扯着嗓子尖叫狂喊,直闹到筋疲力尽,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