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沉央忽然躺将下来,闭上了眼睛。/p
女子等得一阵,见他一动不动,好似睡去,便即抓起锄头,向他走去,只见他胸膛不住起伏,泥水与血水糊得眉目难辨。她几次抡起锄头却砸不下去,便把锄头轻轻放下,又端祥了他一会,暗觉身形轮廓颇有几分熟悉,但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突然,她心头一动,惊呼了一声,急急冲入茅屋,取了水盆去井旁打了水,然后朝沉央走来。/p
走到沉央身旁时,她愣了一下,原来沉央本是仰躺在地,在她进屋时,沉央翻了一个身,如今是趴倒在地。她想了一想,也不在意,蹲下身来,轻轻把沉央身旁那把血淋长剑移开。这时沉央忽然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待过得一会,见沉央再无动静,她又松得一口气,小心翼翼把沉央翻过身,拧了湿布,替沉央抹起脸来。/p
沉央独行已久,神志不清,浑浑噩噩,饿了便喝水,累了便就地一倒,自然也不会挑选地方,有时倒在尸体堆里,有时倒在臭水沟里。时日一长,血水与泥水干涸成疤,身上也散发着浓浓恶臭。/p
女子忍着恶臭,足足换了三盆水,也没把沉央脸洗干净,只把一对眉毛洗净。凝视这对眉毛,她浑身一颤,惊呼了一声,霍然起身,端起水盆便朝水井冲去,脚步零乱,险些摔倒在地。/p
她急急换了水来,呼息急促,胸膛也在不住起伏。沉央又翻了一个身,她把水盆放下,过了许久才把沉央翻过来,继续为他清洗。/p
半炷香后,落日西沉,新月悄起,淡淡月光洒下来,把谷中洒得一派清幽。女子替沉央清洗已毕,沉央仍然双眼紧闭。她抹了抹额上汗水,想把沉央扶入屋中,奈何沉央体重如山,她竟扶不起来,只得抓住沉央肩上衣裳往屋里拖去。谁知刚刚拖得没两步,沉央便即醒了,猛地一下睁开眼睛。/p
“呀。”女子惊呼一声,往后一跳。/p
沉央看了她一眼,慢慢站起身来,捡起地上长剑,挂在腰上,朝谷外走去。女子呼道:“你,你要去哪里?”急走几步,想要追上去。沉央顿住脚步,回身问道:“你是谁?”/p
“我是谁?”女子一愣,惊眼看去,只见沉央双目茫然,已然记不得她是谁,她心下一惊,说道:“我是沈珍珠,恩人不记得了么?”/p
女子正是沈珍珠,她本与公孙云龙居此梅谷,前两日,公孙云龙伤势痊愈,便去洛阳打探了一翻,得知天地盟中人早已去了终南山,公孙云龙事师极孝,听得李行空并未将他逐出师门,当即便离开梅谷,去终南山寻李行空。沈珍珠极喜这片梅林,不愿离去,便留了下来。/p
“恩人,恩人又是谁?”沉央问道。/p
听得这话,她心头更惊,颤声道:“恩人是沉央大法师,是沈珍珠得救命恩人,倘若不是恩人,沈珍珠早就死在洛阳了。怎会,怎会不记得?”说话时,急急朝沉央走去,目露担忧。/p
“恩人,沉央?”/p
沉央眉头紧皱,其实他早已醒了,只是并未从沈珍身上觉察到丝毫敌意与恶意,且又觉得沈珍珠颇有几分面善,要不然,岂会容她近身?听到‘沉央’二字,他也只觉无比熟悉,但念头刚刚一动,转瞬又忘,便如风中捉影,抓之不住,握之不紧。/p
思来想去,他竟想得头痛欲裂,冷汗涔涔而下。/p
恰于此时,沈珍珠走到他身旁,见他满头大汗,浑身颤抖,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拉他。沉央蓦然惊醒,唰地一剑刺向她眉心。剑寒如雪,沈珍珠大吃一惊,想避已是不及,只来得及闭上眼睛,自忖必死。哪知等了许久也不觉疼痛,睁眼一看,却见沉央早已收了长剑,正朝谷外走去。/p
“你要去哪里?”她怔了一怔,追了上去。/p
沉央不答话,只顾埋头急走,步伐极是踉跄,突然踩中一块石头,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你,你……”沈珍珠大惊,抢过身去,想将他扶起。沉央又是一剑刺来,把她逼退,寒声道:“我识不得你,再跟着我,便一剑杀了你。”拄剑起身,继续走。/p
沈珍珠看着他背影,想到他杀人如麻,心头又惊又怕,但转念一想,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竟识不得我,然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洛阳了,便是不死,也会受尽凌辱,今日,今日也定会让那些恶人欺负。我与他素未平生,他却数度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如今他识不得我,便连自己也不识得,我,我也没甚么本事,但当跟着他,照顾他,倘若真让他杀了,那也算不得甚么。/p
这样一想,便即捡起被沉央打落在远处的短剑,偷偷跟在他身后,一路出了梅林,往谷外走去。沉央走得并不快,每走一会便会停下来,或是背靠大树喘气,或是打上一会坐。沈珍珠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跟着。/p
二人走出梅谷,沉央漫无目的,也无方向,走走又停停。来到一处小溪旁,沉央喝了几口水,坐在石头上打坐。沈珍珠等了一会,颤颤抖抖向河边走去,河边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也不知死了多久,散发着阵阵恶臭。/p
“他们都是为我所杀。”这时,沉央忽道。/p
沈珍珠浑身一抖,扭头看去,便见沉央已然睁开眼睛,正向她看来,目光森寒。沈珍珠道:“他们是甚么人?”/p
沉央摇头道:“我也不知,但我知道,他们是死在我剑下。”/p
“那他们便是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