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直到躺进棺材的那一刻都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临湘县车水马龙的街头上,一位迎面而来的白衣公子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改变了她的命运,“你以后就叫月牙,跟着我便是我月竹唯一的亲传弟子。”/p
就是这位名叫月竹的公子在战乱纷飞的尘土中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让她由此拥有了令人神往的亲情与族人。/p
而相对饱受劳苦的南朝来说,那片净土确实是一个十分宁静祥和的地方,她便也在此度过了整整十多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且学会了一身的高强本领。/p
可是,她却始终都没能做到自己初入苗寨时信誓旦旦所发的两个毒誓。/p
在这短短的一辈子之中,她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对不起的唯有她这个师父,护了她一生一世的师父。/p
此事的交集还得从元嘉五年说起,当时以乳名相称的女孩阿彩经过多方人手的再三转卖,终于趁牙子们的一次大聚首逃出了魔爪。历经三天三夜的风雨,她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深不可测的密林,回头却又被一群泼皮无赖盯上。/p
在他们的强制逼迫下,阿彩只得答应与他们一同以偷窃为生,并且这样一做就是三年。在这误入歧途的三年里,她风餐露宿间吃了上顿没下顿,倒是练成了一把灵活的好手。/p
每年的正月十三与八月十七为陶公叔侄生辰,声势浩大的赶集会准时热烈举行,见人便要逢喜。此时长街上欢呼雀跃的声响震破云霄,从大观出来的阿彩摇了摇头,佯装深沉地望着门联轻声道:“鸦林滴翠,狮岭流丹。”/p
“竹林春霭,朗水波深。”不远处的男子负手一扇,白衣胜雪微真挚,在人群中被惊为天人。/p
当时灰头土脸的阿彩混在其中正预备找人下手,倒没想过会有人接话,转身又发现是如此不食烟火的公子,便不由自主地偷偷上前顺走了他身上的沉香木串,反过头竟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倒卖给他。/p
“大哥哥,你喜欢这串沉香珠吗?十个铜板很便宜的。”女孩传出的声音脆脆弱弱的,脸上又笑容可掬,月竹如果没有看清她的手上之物,可能都会迷迷糊糊地受到彻底的欺骗。/p
惊讶的他见此不禁轻轻地反手擒住那只细小的胳膊,正欲加大力量,却在扫过她手臂上一块一块的伤痕后,最终放弃了为难她,“小小年纪,怎么偏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p
月竹下意识摇了摇头,心下突生不忍。/p
他活了将近一百年的时光,不平事自然见过不少,却唯独对眼前这个挑眉邪魅的女孩上了心。或许是她低低的一句求饶,或许是她不服输的倔强脸庞,也或许只是因为她的身手孺子可教,竟破天荒地放过了她。/p
初生牛犊的阿彩也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好看且又温柔的男子,他不但把沉香木串送给了她,还给了她许多的银两,并且又带着她去了有名的大酒楼吃那些她从来都不敢奢求的佳肴。/p
“大哥哥,你是好人,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好人。”吃饱喝足的月牙还是继续往嘴里胡吃海塞,没有人知道这是她有史以来最饱最顺心顺意的时刻。/p
而闻言后的月竹却突地哑然无语,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他可真当得起这句直白的好人?/p
谨慎的阿彩忍不住轻轻一笑,虽有些卸下心防,但依旧不忘东张西望,毕竟此地结下的仇家遍地遍野,若是寻觅上前恐怕少不了大麻烦。/p
又或许是本身养成的一种既定的习惯行为,等她再一次不经意间回首时,手中已多了一样东西。而旁侧眼尖的魁梧大汉立时便抓住了她的手,“不学好的小东西,本大爷的东西你也敢偷。”/p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何时顺走了他的钱包,只能暂时出于本能地把银钱藏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内心却不知到底该怎么应对。/p
这种情况她遇得多了,强悍的人会爆发愤怒狠狠地打她一顿,不善言辞的人则会被她的巧舌如簧顺利击退。不过今日,可能便是前面所说的那种情况了。/p
况且阿彩本就招摇撞骗多时,附近的百姓几乎都与她有过冲突纠结,不少怀恨在心且认出她的人见此不由全都一拥而上,势必要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p
一旁的月竹怔了怔,对于这一出倒是预料之外,而苗寨内一贯秉持着中立正当、不沾世俗的原则,可他此刻不禁上前阻止道:“快住手,她是我的徒弟,她欠各位的账我便全还了。”/p
闻言后的百姓皆是疑惑不解地瞥了他一眼,虽不知他为何自愿承担后果,但还是快速地往他的方向而去,生怕分不到自己的一份钱。/p
阿彩木讷地望着人群中淡然处之的白衣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犹豫。在她懵懂的意识中,亲生父母为了还债卖掉了她,自此颠沛流离,再没人真心相待过。/p
而月竹依照自己许下的承诺,立即还清了阿彩所有偷窃的钱财,抬头又见天时不早,才预备赶回苗寨,“以后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再做违背道义的事。”/p
说完之后他郑重其事地冲她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走了许远。/p
心中惶恐的阿彩见此不由自主地一路跟随着他,且怎么都不肯离开。斜眼乱扫的月竹瞥见随着他走走停停的脚步,有了丝恻隐之心,“那……以后你便叫月牙吧,是我月竹的弟子。”/p
他于是决定带着她回到花锦寨,必须亲手洗去她的污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