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影沿着风雨桥往前走着。
天边金乌已渐落,然而那微弱却绵远的光芒仍然不甘心地盘踞了半边穹空,好似要在这即将结束的灿烂一日多待上那么一刻。
澹台肃珩忽然停下脚步,朝左后侧的身影看去。
淡淡暖光中,那人额前鬓发微摇,柔黄的夕照在那细密的青丝上跳跃,透白如璧的面庞微微倾下,她的目光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下,乌密的长睫掩住了眸中所有的心思。
纯白的缎面锦靴落入低垂的视线中,竺饮清怔怔地立住了,带着惊讶抬头望向忽然止步不前的男子。
“怎么不走了?”将上一瞬还在脑中绵延的迷思当头掐断,竺饮清语声轻淡地开了口,原本由于溺于沉思而迷蒙不清的双眸在这一刻也恢复了以往的清明。
“这一路上你都没有说一句话,不如把你的思考结果分享一下?”
澹台肃珩微微眯了眯眼。
竺饮清只望见那双深黑的眸子好似深海养出的墨色蚌珠一般,明明是平静无澜的,却让她觉得耀眼非凡。
她不好意思地挪开眼,遥遥望向远处:“你比我聪明多了,你心里了解的事也应该比我多,一定想得比我明白吧!我如今觉得世间之事似乎都……太复杂了……”
“是事情太复杂了,还是你……害怕了?”
他的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咄咄逼人之势。
“不!我不害怕!”
竺饮清蓦地转过脸来,原本略显晦暗的神色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只剩眼中忽然浮现的一抹狠倔。
那眼神中稳如山脊一般的坚定之色清晰地映入澹台肃珩眼中。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抽。
这一刻,好似在她眼中望见了好多年前……那个十二岁的自己。
甚至,连说出口的都是同样一句话。一个字都不差。
半晌,澹台肃珩勾唇笑笑:“那最好。”
那淡淡然的一笑,将他眸中模糊难辨的酸楚遮蔽得恰到好处。
竺饮清怔了怔,眸中尖锐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盯了他一瞬,才将视线偏到一旁。
“所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她的语声又恢复了轻淡,原本微攒的眉心舒展了一些。
她将这句话问出口来,仿佛不仅是为了听一声他的答案,在语音落地的那一刹那,她似乎已经先听到了自己的心声——是的,这决心必须得有。
“这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你觉得我会放弃吗?”他面上带着微微笑意,深眸之中隐隐露出的却是凛然的森冷之色。
是啊!这确实一个白白送到手中的机会,有人铺好了路,有人指明了方向,有人赐予了权力,若是放过,当然是太可惜了呀!
所以就只能选择顺水推舟、栽赃嫁祸、借刀杀人了吗?
所以即使不知道幕后之人布的是怎样一盘充满了陷阱诡计的弈局,也只能顺从地在他摆好的棋盘上走完这一局了吗?
所以终究是为了复仇的执念开始不计手段了吗?即使选择的是原本最不耻的办法,也会心安理得地去施行?
“你知道那个谋划了开头却把过程交给你的人真正的目的吗?这其中的风险你也不担心吗?还有,万一失败了,那你就是欺君罔上,你……”
“你是在担心我么?”
淡朱的薄唇间溜出低沉的一句话,打断了她心中辗转了一路的忧思。
“呃……”站得笔直的劲装女子噎住了话,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吧?”明明将她面上的愣怔和窘色都看进了眼里,他却没有就此将话题打住。
“不是!”这一次竺饮清没有再继续发愣,那一句否认之辞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疑。
面前的男子眉睫一动,面上似有似无的笑意缓缓地消失了。
“哦,原来我想错了啊……”低浅的一句,在日暮的风中飘进了她的耳中,带着冬日应有的凉意。
竺饮清有一瞬的失神,感觉心底有什么在胡乱地动着,将整颗心都摩擦得有些微微的疼。
她动了动唇瓣,却没有说出话来,好似尴尬,又好似无奈地垂了眼。一声微淡的叹息隐在了干涩的喉腔里。
“走吧……”轻飘飘的声音如同湖面上浮过的落叶,在悠远的天地间荡漾着。
随着这一声,他已转了身,步履平稳地往前迈去,好似将方才那么一小段不太自然的对话丢了个干净。
只是,竺饮清没有看到的是,那个男子在转身的那一刻便垂了眼角,随之没入眼底的是真真实实的失落。
夜里,云隐山庄。
叶朔进了幻梦阁,对着立在栏杆处的男子鞠下了身子:“公子!”
那男子今日穿的是一身苍青色宽袖布袍,非丝绸,非锦缎,仅是寻常的细布长衣,然而覆在那人身上,亦不能掩蔽他绝然出尘的韵致。
“说吧……”夹着冬夜的冷涩,薄凉的一声跳进叶朔耳中。
“有信儿传来,皇帝将行刺一案交给澹台肃珩来查,许了五日期限。还有,庆王昨日便进了大理寺了。”叶朔沉声禀报道。
“嗯。”前方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评价,也不答话。
叶朔有些诧异,朝着那寒凉的背影望了望,又开了口:“公子,我们……不需要做些什么吗?”
“暂且不必,先看着吧,且让我看看是不是高估了那位澹台将军……”
他的声音似乎沾染了夜里的寒气,似乎比先前要冷了许多,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