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扣落子的手顿了顿,淡淡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以这里数十人性命换朕一人?”
水溶颔首道:“臣弟自当竭尽全力!”
赫连扣依稀是笑了,平素冷漠至极的褐金双眼也漾出半分笑意,却是极暖:“你这情,朕领。只是你愿意,旁人却未必。”
水溶一时沉默。
早先这突围的建议并非没有人提过,东安尚武,郡王府却到底不是军火库,大锦的祖宗规矩也定死了水泾不敢亦不能在府内囤放武器,三张弓百枝箭就是顶天了。水泾又没有造反的心思,除去手下常年带着的七八人,私兵都是不带进盛京的。哪怕刑十五武功高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蝼蚁尚且能咬死大象,在三百精兵面前,别说一个刑十五,只怕是十个也没有胜算。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突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趁乱护着赫连扣逃出去,到时候胳膊腿是否还齐整都有待定论,那些个文官武将必然也只有慷慨赴死一途,再无其他。
如此一推算,这出头的声音便越发小了,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危急关头更是惜命得厉害。贾环瞧着那些人,都怕出得府去,先往他二人身上捅刀子的反而是所谓的“自己人”,此事便搁置了,也再没有拎出来叫嚣。
如今府里已然半空,人数更是不够,水溶心里也明白,他自己也是急得昏了头,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万一......
贾环撑着下巴笑道:“郡王有这份心已经是给赫连莫大的鼓励了,可别再把那些有的没的放在心上。如今再差也不过就那样,若果真是我看宋氏看走了眼,十五手中的布置也足以保全诸位平安,只是此乃下下策,非夜色昏沉人困马乏之际不得用。这会儿不妨再等等,待入了夜,一切自有分晓。”
刑十五蹲在郡王府的屋顶上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他的身侧放着几个扎在木棍上的稻草人,一水抢眼的白绸缎,脑袋上还戴着软帽,倒是很像那么回事儿。
要他说,这郡王府的屋顶跟皇宫也没甚么大不同,年久失修,一踩一个坑儿,还不如宫里宽阔些,连套拳路都使不开。
刑十五的脸蒙在龙鳞卫今年新发下来的银丝细织罩口纱网下,眼睛黯然无神,脑子里已经走神走到了山路十八弯外。
水溶答应了给他充值买饕楼的六折优惠卡。
水溶答应了从贾环那儿高价购买每一季新菜品的优先品尝权。
水溶答应了让他府里的八个厨子去饕楼偷师,学不好提头来见。
水溶说,我俩好吧。
好还是不好,这是个问题。
万一他把我踹了,还谁给优惠卡充值呢?
刑指挥使有点忧伤,总不能分手了还吃人家的吧,皇室饭票他敢不敢有个保质期啊!
刑十五灵敏的双耳忽然动了一动。
天尽头,分明有甚么踏碎风雨而来,马蹄轰隆,狂啸如海,整个东安郡王府都仿佛震了一震,刑十五倏然立起眺望远方,漠然的双眼里流光溢彩,龚如守,来了!
三千西北军尚在数里以外,看守东安郡王府的数百守卫也并非一无所觉。只是这几日忠顺似乎在围困府邸这一招上得了甜头,便越发上瘾,为了迫使诸多文武臣服,动不动就调兵遣将去行此大举,他们早就习惯了。虽说在夜间还是头一回,可任谁都知道他们那个王爷狂妄蛮横地厉害,说不得便是一时兴起呢!
刑十五如匍匐在夜色中伺机而动的狼王,右手松松挽着弓弦,半阖着眼倒像是睡着了,唯有那泄露出来的一线冷光死死锁在探头探脑正犹豫着要走出檐下的一个守门兵卒。
一只黑黢黢的野猫从他身上踩过,刑十五不动,那猫似疑惑似轻蔑地回头看了一眼,扑通跳进了院子,守门兵卒听到了响动,忙仰脖来看。
一声轻响划破夜色,天外飞仙,血色惊鸿。
那守门兵卒带着惊诧万分的神色软倒在地,勃颈上的箭羽微微颤动,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如今的龙鳞卫指挥使用尽毕生所学射出的一箭杀死,否则倒也算是死而无憾。
守门兵卒的死立刻引起了注意,另一个兵卒立刻抱起他的尸体大吼大叫,有人敲响了鸣警的铜锣,影子和守卫们都呆不住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是乱了吗?
屋顶上几个雪白的人影正在拼命逃窜,影子们暗笑,果然是些贵族官老爷,连逃跑都不知道该把他们那身儿能刺瞎人眼的绫罗绸缎换下来。
影子们都是射箭的好手,四周亮起火来,个个弯弓搭箭,目标直指那些妄图趁乱逃出去的白色人影。
数十支箭齐射的场面倒也算壮观,可惜那些个身影倒不如他们所想般脑满肠肥、行动不便,在下坠的箭羽中如一只只兔子般没命逃窜,倒是罕有中箭的,便是中了,也曾有一声惨叫。
影子们分外恼怒,一箭又一箭地连射,直到其中一个被扎成了刺猬仍敬职敬业地在屋顶上来回打转方意识到不对。
“草,这些狗娘养的,咱们上当了!那些是假人模子!”
“麻痹老子说怎么都像孙猴子托生一般,怎么射都射不死!妈的敢坑老子我!”
“哪个龟孙子,别让老子逮着!不然非把千刀万剐不可!”
底下骂声一片,举草人的刑十五尚有闲心将草人面对他们的方向上下左右摇了摇,嘴里轻哼道:“来啊~~射我啊~~反正有水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