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数日,瑶光仍是每日上午给赵倩公主讲道,下午给赵王讲道,只是上午的听众又多了一人。
瑶光不知是乌家的姑娘特别漂亮,还是整个赵国的姑娘都很漂亮,她至今所识的赵倩公主、王妹赵雅与乌廷芳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三人气质不同,各擅胜场,若以一字概括,赵倩的美在于“贵”,她的出身注定了她会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流传在血脉间的高贵雅丽,王妹赵雅在于“媚”,或许是因为赵雅曾嫁人,纵然如今寡居数年,周身亦是有着少女无法媲美的媚态,乌廷芳则在于“生”,或许是因为乌廷芳家中是畜牧大户,她平日也总是和马匹打交道,相比前两人她要活泼的多,周身生机蓬勃,洋溢着生动的美。
赵倩肃容正坐,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乌廷芳却在听完后思索片刻,问道:“请教清虚真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何解?”
瑶光放下竹简,微笑着看向乌廷芳,目中似含鼓励,反问道:“乌姑娘以为如何?”
乌廷芳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觉得……这好像是说,天地不仁慈,将万物视为草芥,圣人不仁慈,把百姓当做草……?这好像和之前真人所说的道家宗旨不太相符。”
瑶光不禁笑道:“乌姑娘学而能思,较那些不懂头脑的蠢物已经好得多。那么,我问乌姑娘,你认为天地是仁慈的,还是不仁慈的?”
“这……”乌廷芳犹豫片刻,迟疑道:“应该是仁慈的吧?不是有句话叫做,上天有好生之德吗?既然爱生,应该就是仁慈吧?”
瑶光微笑着颔首,吟道:“帝德罔愆,临下以简,御众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典出《书》。这是儒家的经典,符合儒家所提倡的‘仁’。儒家以‘仁、义、礼、智’立本,首倡‘仁’,以仁心爱人……仅此一点,与墨家‘兼爱平生’的主旨颇有相似之处。但是,我道家并非如此。在这根本要义上的分歧,正是儒道两家时常争论之处。正如‘天地不仁、圣人不仁’,道家提倡的并非对一花一木、一人一事的‘仁’,人有情,天地无情,大道至公,故而视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平等,人与草木无异,圣人效法天地,视百姓与草木一等,无有偏颇,这并非是残虐轻贱的‘不仁’,而是因平等对待众生而来的淡泊。”
赵倩似懂非懂,乌廷芳秀眉紧蹙。
瑶光伸手轻点二人额头,笑道:“你二人并非我道门弟子,一时间无法理解也是常事,便是本门之内,也常有人无法了悟‘有情’与‘无情’的界限,在‘私’与‘无私’、‘我’与‘无我’之间困惑徘徊,即便是我,也不敢说已看透,只能将我领悟的粗略说与你们罢了,你们听得懂,便听听,听不懂,也无需强求。儒家教贤,道家教圣,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悟道本就需天赋、勤力与机缘,并非朝夕之功。我且打个比方,你们可有什么心爱事物?”
赵倩与乌廷芳相继点头。
瑶光道:“有心爱之物,自然爱惜,时时关注。那么,若是所爱之物由一变二,分给每样爱物的心力是否就会分半了?”
赵倩想到了琴与棋,乌廷芳想到骑马与歌舞,均点了点头。
虽然都是爱好,也难分轩轾,但总是在每样东西上花费的心力减少了,因为要匀给旁的。
瑶光含笑看着二人,道:“那么,若是你们心爱之物由二变四,至百十千万,又会如何?你们仍爱着这些东西,但分摊给每一样事物的心力是否已小到难以察觉?”
赵倩与乌廷芳假想一翻,果然如此。
瑶光这才总结道:“天地生养万物,纵有雷霆,尚有雨露,不偏不倚,圣人恩泽世人,先天下后己身,故而无私、无偏私,不仁于一人一物,有情反似无情,而至太上忘情。圣人效法天地,成天地之德,故曰道家成圣,儒家仁爱世人,成王侯公卿之德,故曰儒家成贤。倘若你们做不到道家的‘不仁’,能去做到儒家的‘仁’也是好的。”
赵倩深深点头。
乌廷芳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为什么道家会有天地不仁这样的说法,我以为道家的无情就是没有情……今日得见真人,我才知道自己从前多么无知。如果我能早些结识真人就好了……唉。”
“乌姑娘何故叹息?”
乌廷芳抬头看看瑶光,终是低了下去,其声如耳语般。
“廷芳不敢欺瞒真人……廷芳原本只是想托庇真人,求得几日安宁,却不想……不想真人不嫌弃廷芳出身、悉心教导,廷芳获益匪浅,恨不能终生侍奉真人……但只要一想到或许不多久廷芳就会落入他人之手,莫说听道,怕是连这般安宁也是妄想了,愈发心如刀绞……”
说到最后,乌廷芳已快要落泪。
赵穆相逼日紧,她又怎会不觉?每日来往于王宫与乌家堡之间,她经常会“偶遇”赵穆,若不是因为清虚真人遣道仆相随,一路将她送回乌家堡,恐怕赵穆已等不及要动手了。
瑶光沉吟片刻,这几日借着“护送”乌廷芳,她让项少龙、元宗与乌家搭上了联系,乌家已将朱姬与质子政所囚之处地图送来,又详述乌家实力,言道只待时机救出朱姬与质子,乌家便可举家搬迁。乌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