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路所点破的正是这一点。
瑶光素日所修亦有训曰爱恨不晦灵台,最终所求的便是一点不变不动的清明,喜也罢,悲也罢,发泄过后便不再沉迷。
瑶光不禁笑了起来。
“颜二先生既出此言,可入我道门。”
颜路笑答:“颜路已有师承,只得辜负帝师厚爱。”
瑶光想到历史上张良被当做道家代表便是因为他后来多般主张符合黄老之学,而眼前这个张良却板上钉钉的是儒家的三当家,她再看看面前酷似她同门师兄的颜路,似笑非笑地说:“颜二先生此言差矣。道门不比儒家,定要拜师才能入门,天下有情众生,一念起而入道者不在少数,我门可不像儒家那样讲求师承,道法传承可在天地,在心,在一念间。谁又能断言,儒家弟子便不会悟道?在我看来,颜二先生怕是已经一脚站在门内了。”
颜路微微一愣,笑而不答。
张良却狐疑地来回看了瑶光和颜路好几眼,最后被颜路隐晦地瞪了一眼才停下那种打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帝师远道而来,大师哥已等候多时。”
瑶光因颜路解开了半个心结,此刻看张良也顺眼了很多。
说到底,张良本人又没有说过他是哪家人物,史书上那么评断只是从张良生平来断,此刻他是儒家又如何?倘若他这一生依旧如史册所载,千百年后,他照样会被算作道家的人。
眼下张良的师兄不就是活例子吗?
名义上还是儒家的人,其实所学所思所言所行都有道家的影子了,说不准那一日就会彻底跨进门去。
瑶光这么一想,心情大好,笑着点头。
临行之前,瑶光随意地瞥了那群儒家弟子一眼,竟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视线交错之时,那两个少年的神情无比震惊。
天明,项少羽?
应当和墨家一起行动的两人怎么会在这里?
墨家和儒家唯一的联系似乎……近在眼前。
瑶光轻笑一声,快步追上了先行引路的张良、颜路二人,好笑地说:“我不知张三先生是什么思量筹谋,今日所见只让我觉得,儒家似是在自取灭亡啊。”
张良何等敏锐,稍加思索就想到了原因,顿时心内叫糟。
本以为瑶光会规规矩矩从正门来访,他打着到时候让天明、少羽回避的主意,却没料到瑶光会如此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猝不及防之下,两人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中,如今再想掩饰已是多余。
他自负聪明,兵行险招,如今棋差一步,只能怪他自负。
颜路微微皱眉,见到张良神色变化,大约猜到了原因,不禁叹了口气。
瑶光想了想,补充道:“儒、墨并称当世两大显学,影响深远,陛下不得不留意。墨家已是反贼,儒家却和它牵扯不清,你们要陛下如何相信儒家忠于大秦?退一步说,即便不忠也无所谓,至少不能是谋反的窝点。倘若桑海如昨日机关城,几位当家以为,下一次来访的会是我,还是大军?”
瑶光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个词。
焚书坑儒。
莫非……这就是一个原因?
瑶光转身看向两位年轻的当家,两人脸色都称不上好,她想起在她的时代里,她只能从史书上略微一窥古时圣贤人杰的风华,薄薄的史册上只能记载寥寥数人,多少人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无论是名不传后世的颜路,还是千古谋圣的张良,千年之后,风|流云散,俱已不存。
无论他们此刻在筹谋什么、奋斗什么,最终都会化为一抔黄土,无论有没有焚书坑儒,千年之后,仍是不存于世。
这种时间错位的感慨使得瑶光心生怅然。
这种情感的变化使得瑶光的双眸中出现了近乎悲悯的神色。
人生而知其必死,因未见死,故而全力图生。
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死,却要看着他们徒劳无功地挣扎,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有人也知道她的结局,却这样看着她在红尘间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