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天气后,新绿如天上飘散下的云朵,一片一片地铺向远处,春意盎然。草场要养且新草不宜牛羊易生病,遂此刻草原上到处疯跑的都是憋闷了一冬的孩子和半大小子们,摔跤、赛马、追逐嬉闹,倒也成了一道景致。
景同一早就被带了出去,这大半晌了也不见回来。雅予一个人坐在桌前磨出满满一砚墨,空对着一张纸发呆。日子真慢,一刻一刻地熬,白天除了教景同尚能分分神,捻起绣针来心就一阵烦;夜里,有他的时候舍不得睡,没他的时候睡不着……
那日应着他的话,她一身夫人的行头亮相在众人前,那些惊讶的目光他跟没瞧见似的、坦然受之,她却像是浑身扎了小刺、手足无措。好在这一家子都是庙堂之上的人,风浪里来去早就宠辱不惊,很快就都复了常态,并未再予她半份不自在。只是,许是因着当时正当着贵客的面,他们怎么说也算得自家人,无需多礼;也或者人们觉得既然老六拿这当成既定之事,若再做出初见新人夫妇的景象倒折了他意思,遂都极是涵养地配合了这一出,并未一一见礼。
当时雅予松了口气,安稳地随在他身后,谁知过后才品出这其中的尴尬。中原的新妇是要给婆家人敬茶后方可叔叔伯伯地改口,草原上的礼节她虽不甚精通,却也知道新婚成礼上是有“认大小”这一关键礼数的。如今只改了一身行头,待再见了这些曾经的熟人,雅予竟是不知该如何称谓。赛罕笑她太死板,说都是至亲,开口叫谁还会不应你不成?可没有那堂堂正正改口的礼节,她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就是张不开嘴。那日蒙克一家离开之前去送行,倒当真是个机会。趁着他夫人与她握手说话,雅予终是鼓足了勇气叫了声“二嫂”,可回头一瞧见蒙克脸上那道疤,“二哥”两个字便又咽了回去,心虚地低了头。
原本一心指望搬出去,两人过成一家,旁人也就说不得什么了,谁知却被乌恩卜脱拦了下来。只说现下老六将将脱了牢灾,一身无官无职,不能就在中城建府;若往大营去设帐,也有个规制大小之说,遂不如先在他府里只当亲眷暂住。看赛罕点头应下,雅予当真泄了气。
还是这一个小院,一间闺房,为了避免人前尴尬,她几是足不出户。娜仁托娅将原先为他们成亲预备的衣裳都给她送了过来,可那艳丽的颜色雅予穿了几日便觉得有些扎眼。遂如今依旧是旧衣旧衫,除了眉心那枚小石头,与从前再没了不同……
“这是想谁呢?痴成这样!”
清亮的语声从头顶传来,未见来人雅予腮上已是被掐了一记,赶紧回神起身,“四嫂来了。”
“听听这扭捏的,还不如人家那没名份的叫得势气呢。”
雅予不自在地笑笑,让着娜沁儿落座,斟了茶。
娜沁儿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接过茶抿了一口,“这么好的天,老六也没带你出去?”
“我懒得动。” 他倒没嫌她憋闷,只说若是想,就让阿木尔带她往大营那头去逛逛。
“你可当真是懒。”娜沁儿搁下茶盅,笑看着她,“懒得都不想要你男人了。”
雅予被她逗得挑挑眉,抿嘴儿笑,“谁说不要了?已经是我的了。” 这位公主向来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被她打趣得多了,雅予这张薄皮儿也修炼了出来,偶尔也和着说一两句。
雅予的话半真半假的,不比往常,娜沁儿听着轻轻点了下头,面上的笑依旧,只这意思却斟酌了一下,“早先就瞧出老六是真心疼你,断不会委屈了你,却也是没想到这厮能驳了这些个兄长的脸面、自己把妻给打扮出来。当日落在眼里,悍狼无耻,真真是羡煞旁人。”
听着这赞,让雅予的心又生暖意。那一日羞得无地自容,却是死心踏地。别说他是一贯的不究礼数、背却纲常,就算他是人神共愤的魔鬼,她也要做那只鬼婆,横竖是他的……
“瞧瞧,”看那进门时还寡落落的小脸此刻竟是泛了光,娜沁儿嗔了一句,“可别尽迷昏了。多留个心思吧,这男女之事岂是做了夫人便万事大吉的?男人从此就天长地久地是你的了?”
“嗯?”
“咱们族人本就不多在意这个,就是在你们中原,正妻是个什么?不过是后院一堆女人里头那个总领着照看院子、供人吃食的头儿,得意在哪里?”
雅予闻言蹙了蹙眉,娜沁儿又道,“就说咱们太师夫人,人前背后都是称道,实则她的苦只她自己知道。好在三哥是个有情意的,否则,便是落个大义、贤惠的名声,谁个又来应承这熬干了的心思。”
“嗯,”想起娜仁托娅大失方寸,竟是逼得像个小丫头似地跟他吵跟他闹,到头来,终是把彼此霸在了怀里。什么考验能敌得过岁月无情,这等待与结局让人动容又不免唏嘘,雅予轻轻叹了口气,“若早些放开,知道他的心,何必如此。十年,果然还是太长了些。”
“是啊,那个女人你我比不得。更况,”娜沁儿略顿了顿,“哪能人人都是乌恩卜脱呢。”
雅予微微一怔终是听出了话中有话,原本就闷得有些阴沉的心像是幽静的湖面忽地被风掀起,曝出深底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寒意……“四嫂是想跟我说大姐那边么?”
“大姐?”娜沁儿提了语声,“你怎么这么懂礼?好,我来问你,我与她并无渊源,她走的时候,我跟苏赫还未成亲,如今明明比我岁数大却是一口一个四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