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宫中事端,只说圣驾自入了德馨园,赢烈每日里除却朝政事宜,便在园中赏玩消散。然因与皇后置气,他心情甚是不好,时常迁怒旁人,那起嫔妃,未离宫之时,只巴望着随行。待到了此处,挨过皇帝几顿脾气,皆叫苦不迭。那伴驾的圣旨,往日是佛语纶音,今朝却成了烫手的山药。论是谁去伴驾,归来无不是怨声载道,愁眉苦脸。赢烈虽略有耳闻,也懒怠理会这些人。
这日,赢烈正在园中自雨亭下小憩,看那水珠自亭上不住滴落,倒似雨帘一般,外头却是一片晴天,倒别有一番风趣。眼见如此景致,他不觉对张鹭生说道:“这屋里下雨,屋外放晴,倒是有趣儿。若是皇后在这儿,只怕有些笑话说呢。”张鹭生闻说,连忙应和道:“娘娘天性活泼,是喜爱玩笑。今番入园,若得娘娘随行,皇上也更舒心些,料理起政务来,也更省力些了。只可惜娘娘不曾来的。”赢烈听了这话,先不言语,半日才说道:“这次是她不要来,朕也是无法。往日里只觉她好强,但凡事还是依顺着朕的。却哪里料到,她竟这般倔强!那事过去多久了,还是不同朕说话。但凡朕到坤宁宫去,她也只叫宫女们上来答应,自己缩在一边,拉着一张脸,笑一笑也不肯的。想起来,朕便气恼。”
张鹭生陪笑道:“皇上说的是,然而娘娘前番也是遭了大委屈的。自打娘娘进宫,同皇上恩爱情深,哪里曾受过这等冤枉!皇上不说加意的抚慰,倒同娘娘置起气来。娘娘怎不难过呢?”说着,又低声笑道:“不是奴才僭越,说句不中听的,就这个时候,皇上偏又弄出茜香姑娘的事儿。娘娘面上瞧着无事儿,焉知私底下不伤心呢?娘娘又是个有几分傲骨的人,心里难过,外头只硬撑着无事,自然就与皇上冷淡了。”赢烈面上飘过一阵红云,嘴里却说道:“朕瞧她可不着意的很呢,茜香的事出来那么久了,她也只当没听过一般!她分明是不将朕放在心上!”
张鹭生笑道:“皇上身在事中,一时被迷雾遮了眼也是有的。奴才却看得明白,前头娘娘替皇上,治理后宫,出谋划策,平叛安邦,无不是殚精竭虑。别的不消说,但只是娘娘怀着小殿下的时候,挺着几个月的肚子,与皇上熬夜赶制寝衣,就可见娘娘待皇上的情分了。”
赢烈听他提起,自也禁不住想起往日夫妇琴瑟和鸣的景象,他心中早已懊悔,只是碍着皇帝颜面,不好低头。只要萧清婉与他个台阶,他便移船就岸。偏萧清婉只是不肯,这二人也就只好僵着。依着这九五之尊的脾气,事情只是越发拧了。
当下,他静了一阵,方才低声说道:“然而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张鹭生才待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埙声,曲调甚是悠扬婉转。赢烈却微微皱眉,问道:“何人在此处吹埙?”张鹭生见皇帝脸色不愉,连忙打发小太监出去寻找。
不多时,内监小安子便带了一名女子过来,上前奏道:“启禀皇上,是宋姑娘在那边假山石后头吹埙。”
赢烈凝眉沉吟道:“宋姑娘?”
那女子移步上前,盈盈下拜,轻声呼道:“臣女宋芳初,拜见皇上。”
御花园那日,赢烈不过是一时兴起,又为同皇后怄气起见,才动了这个念头。事后便将此女抛之脑后,此刻得见,已是记不起来,只是不语。那张鹭生在旁瞧出,上前低声道:“皇上,这是惠妃娘娘的姨家表妹。是皇上下旨,令她入园伴驾的。”
赢烈这才忆起,便说道:“你不好生在你那轩馆待着,为何跑到这里来扰朕的清净?”宋芳初跪伏在地,轻声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女并不知皇上在此,只是觉今日景色甚好,来此吹埙以自娱,搅扰了皇上,还望皇上见谅。”
赢烈眉头一扬,冷笑了一声,问道:“你适才吹的,是什么曲子?”宋芳初心头一喜,连忙回道:“回皇上,是《妆台秋思》。”赢烈又说道:“将你手里埙拿来与朕瞧瞧。”宋芳初不明就里,将手里的埙呈上。张鹭生接了,转呈与皇帝。
赢烈接过埙去,打量了一回,见是一只竹做的埙,大约巴掌大小,雕工很是精美,埙身雕有一句诗:唯恐相逢梦高唐,故烧高烛照红妆。
他看了一遍,向那宋芳初问道:“这埙可是你的?”宋芳初答道:“是臣女之物。”赢烈又问道:“这上头的诗句,是谁教你刻上的?”宋芳初心头一紧,还是依着人先前所教说道:“并没人教,只是臣女心头所感,一时偶得。”
赢烈登时大怒,将手中的竹埙砸向宋芳初。宋芳初猝不及防,又不敢躲闪,被那埙砸了个正着,背上生疼不已,只是不敢动弹。
只听赢烈斥道:“好个奸猾、狡诈的东西!谁调唆了你,叫你来蛊惑于朕?!你记记皆效仿前人并皇后,当朕懵懂无知,瞧不出来么?!”说着,因想起一桩事,便说道:“你且抬起头来。”宋芳初惊魂不定,不敢违逆,只得抬起头。
赢烈看了她的面目,冷笑道:“林家倒是耍的好手段,好心机!他们既有此美意,朕又怎能辜负?!”说毕,便向张鹭生宣旨道:“将这宋芳初,擢封为御女。”一语落地,还不待宋芳初欢喜,只听赢烈又道:“宋御女,御前失仪,冲撞圣驾,拘禁于德馨园詹宁堂闭门思过,无诏不得擅出!”
宋芳初闻听此语,有如晴天霹雳,登时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面色煞白,呆若木鸡。